江郎何时才尽

“生长在阴暗苔藓里的枝芽，误以为自己会长成牡丹。”
01
这是张晓华坐在书桌前的第五天，老式风扇在头顶无力地吱呀吱呀，反倒引得屋里的燥热更向他拢了拢，他重新提起笔来。
“在那一个盛夏的夜晚，教学楼的吊扇坠落……”
……不对！
他从笔记本上猛地扯下那页，团着纸团丢向窗外。
“在那，那一个即将起风的盛夏的夜晚，那有着斑驳外墙的老教学楼里吊扇坠落了下来……”
不对！
钢笔在纸上用力划出一道漆黑的墨线，他只是机械般地重复相同的动作，直到纸被划破。
乱七八糟的剧情在脑海中走马灯似地回播，却没有哪一个真正地停留下来。
“她突然回头对他一笑，院子外的老树猛然轰塌，那个暴雨的夜晚什么都没留下……”
“教室里的黑板长出了枝桠，数学老师上课时折下一根树枝用作教鞭，有时教鞭还会打在同学的头上……”
思绪猛地停止，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发疯般地推乱了桌子上的笔记本。
不用镇纸压着的纸页摇晃，摇晃出底下惨不忍睹的犯罪现场——杂乱的笔记被打翻得钢笔墨水染红了脸，被撕碎得小纸条张牙舞爪，张晓华呆愣着一张脸，只是用手掌用力擦开墨迹，结果搓破了纸页，更看不清上面留存得字迹了。
“晓华，吃饭了——”
张妈在腰间的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油渍，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比岩石粗粝的黑发里夹着根根白发：“晓华，吃完饭再写吧，不着急这一会儿……”
“他是不是进我房间了？”
张妈猛地一愣：“谁，谁啊？”
她不知所措地理理腰间的围裙，试图把控制不住她腰身的松紧带再扯扯，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噢，你说他，他呀……他还小，我没让他进来，怎么了？”
“我几天前写得稿子被撕了，还被墨水弄脏了，这下连重新抄写一遍都没有办法了，可是我明天就要给报社稿子了。”
“啊？这么严重啊……”张妈的手指头抠抠耳朵，又抠抠脖子，她垂下了视线，“那要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当然是熬夜重写一份了！”他气冲冲地大声向这个无知的女人责骂，“肯定是你没看好他，要不然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晓华，真不是……”
此刻再多的辩解都显得无比苍白。
看着桌前一摊曾付诸心血的废纸，张晓华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起废纸就丢在了女人面前：“给他！都给他！既然他那么喜欢撕纸，那就让他撕个够！”
张妈带着一身饭菜香，蹲下来刚把废纸拢进怀里，就被张晓华一把拉起来赶出房门，破旧的木门被狠狠甩上，震出满身木屑：“以后我就把房间门的锁换了，我的房间也不用你打扫了！”
“晓华……”
女人焦急地拍打着门板，只换来一声沉重的踹门声，她差点没站稳，在原地哆嗦了两下。
“晓华，出来吃饭吧，气归气，饿坏了身子可不好……”
房间外是楼道，十几年前的彩漆已经剥落殆尽，带着繁复花纹的栏杆也生锈长出了蜘蛛网，打扮光鲜的女人理着刚卷的发型，涂了大红色的口红，尖尖的指甲提着碎花的裙子和遮阳的宽沿帽，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走着淑女的莲花小步下楼，猛地撞见了站在张晓华房间门口的她，冲房间抬了抬下巴：“他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