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伶仃门(良堂)二十七
路途太过颠簸,近黄昏到达徐州的时候,孟鹤堂蔫蔫得提不起劲来,眼底闪着朦胧的水光,抵不住要打瞌睡的样子。
在偏厅等了片刻,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哈哈大笑着,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远远朝孟鹤堂喊了声:“小王爷。”
周九良一时惊诧得不知他喊的是谁,见孟鹤堂撑了把桌面才站起来,拱了拱手道:“督军说笑了,莫说是前朝旧事,我一个义子干儿的,也算不得什么。”
“哎,不能这么说!”张勋嗓门大,兼之中气十足,说出的话像是钻过耳膜直凿到人的脑袋里。他看了看偎在孟鹤堂身后的少年问道:“这位是?”
“义弟,不放心我,死活要跟来。”孟鹤堂拍了拍周九良的手背,“这位是张督军。”
周九良急忙行礼,听张勋夸了句“也是赤子之心,不易不易。”接着又道:“小王爷,借一步说话?”
孟鹤堂虽不情愿,也不便表露出来,点头示意九良先出去。
高墙大院的宅子,院子里簇簇拥拥地种满了花草,看上去虽然热闹,但总给人一种过犹不及的牵强感。
周九良无处可去,绕着门口来回踱步,隐约听见张勋口中的只言片语,似乎提到了“北平”,“光复”,“皇上”之类。
不知孟鹤堂说了什么,张勋语速渐急,又再谈了半刻,硬邦邦地低喝道:“此事关乎重大,虽不以孟先生为成败,还是劳您且待着,稍迟随我北上,亲自跟皇上解释吧。”
周九良见张勋甩手而去,小心地走到同样脸色铁青的孟鹤堂身边,问道:“孟哥,是不是不让我们走?”
孟鹤堂这才想起身边还带着一个,对美其名曰领路的江少校说道:“我留下就行了,跟他没有关系,让他回去也好帮我报个平安。”
“我不,你到哪我到哪!”周九良犟起来跟头牛似得。
“能不能听话?现在不走,迟些想走也走不掉了!”孟鹤堂拉着周九良的手带到身侧,压低声音劝到。
“不想走,看不到哥我害怕。”
江少校还当真没见过哪对兄弟这么情深义重,不由好笑地用掌心拍打着腿侧说道:“别走了,一道儿吧。其实孟先生,这事百利而无一害,我想不通您有什么可反对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孟鹤堂不愿浪费口舌,被带到了客房。
收拾得倒是干净清爽,像是一早就为孟鹤堂准备好的,桌上的热茶,床尾的干净新衣裳。如果不是门口守着的宪兵,倒真像是费了心思奉为上宾。
周九良满腹疑惑,孟哥为什么会认识这些军阀,又为什么被称做小王爷,又有什么事非得孟鹤堂答应不可?
“九良,擦洗一下,换身衣服。”孟鹤堂半靠在床沿,见他发愣,喊了一句。
“啊?——嗯。”周九良衣服脱了一半,这才发现孟鹤堂没有叫他周少爷,欣喜又忐忑地问道:“哥,你不生我气了吗?”
“嗯。”孟鹤堂干脆脱了鞋,放平有些浮肿的腿,“我想了想,是我的错。你年纪小,有些事理还分辨不清,我不该动手打你。”
“不是不是不是!”周九良袒着上半身,扑到床前连声说道:“我分得清,我分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