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七十六

烧饼的嗓子，不仅破，而且声大，其实院里人听见他那声喊的时候，他离这儿少说还有五十米。五十米，搁平时两个大步就蹿过来了，可今儿他足走了两三分钟，在这两三分钟里，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往后门望，活像一群待宰的大鹅。
正望着呢，磊子突然一抽鼻子，“嚯！这什么味儿啊？”
他不说还没人觉得，这一说大伙儿全提鼻子闻，一股子臭味顺着鼻子眼直冲天灵盖，所有人都忙不迭地拿衣袖把鼻子嘴捂严实了。四个日本子本来还想维持一下军人风度，可惜迫于一阵迎面的小风，齐刷刷“缴械投降”，两手叠盖在口鼻上，闷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好嘛，这是谁家臭豆腐缸炸了？！”大林把半张脸埋在胳膊肘里，说话瓮声瓮气。
“你少造谣！”祥子干脆把小褂撩起来蒙住脸，“臭豆腐都没有这么冲！”
满院子人熏得快要抽过去之际，烧饼嗓子里挂着的破锣又敲了一响：“掌柜的！我们回来了！”他喜气洋洋地从后门进来，后边还跟着脸特别黑的冯照洋。
冯爷脸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会儿他正光着膀子，手里拄着粪叉，裤子挽到膝盖上头，裸露的小腿上糊满了粪淤和草纸，顺着腿直往下淌黄汤，虽然不是个矫情的，可是也架不住往死了糟践啊！
难为站在旁边的烧饼还能比他更埋汰，一手拎着半桶翻滚着肥蛆的大粪，一手举粪铲，濡湿的裤子裹在腿上，整个人跟刚从屎里刨出来似的！
小崽儿看着烧饼跟冯爷这德行，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庙会上卖的的佛像画——如果把佛祖身后的紫气换成黑气，把头顶盘旋的仙鹤换成苍蝇，估计就是眼前这样了，他自知这种想法十分冒犯，在心里连声默念“阿弥陀佛”。
最难受的莫过祥子了，他不仅跟大伙儿一样饱受臭气摧残，后腰还被磊子满把拧着 ，他知道这祖宗手里不掐点什么非平地蹦起二尺高来不可，于是只能委屈自己腹背受敌。
“那什么掌柜的……”烧饼上前一步，想要说话。
“站那！站那！”掌柜的紧着伸手制止他，“站那说听得见！”
“嗨，您不是让我们哥儿俩拾掇茅房去么，我们这刚整完，您瞧瞧去吗？可干净了！”
掌柜的熏得眼冒金星，心说我什么时候让你拾掇茅房了？饶是真拾掇茅房，也不至于整成这样啊！你们这是跳粪坑里拾掇去了？！心里骂街归骂街，嘴上还得往圆全了说，“怎么去这么半天呐！不知道日本军爷来搜查？多耽误人家工夫啊！快，过去让军爷搜搜身！”
“哎！好嘞！”烧饼连粪桶都没放下，拽着冯爷泼泼洒洒地往日本人跟前凑合，“对不住啊太君，咱这劳碌命，粗活累活都得干……”
四个日本人惊慌失措，脚底下打着绊往后退，好悬没坐地上，里边有一个洁癖的已经吐了。
烧饼穷追不舍，“太君，咱是大大的良民！咱配合调查啊！”
玻璃花拽过伦儿挡在前面，“你的，带走一个审讯！我们外边的等你！”说完话领着仨小喽啰快步出了后院。
烧饼看着这仓皇逃窜的背影，心说小子，你没撒丫子跑起来还真算有点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