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矮子4:阿婆(3)

打完游戏，他们就一起看奥特曼。痴矮子买了很多盒奥特曼VCD，这也足够在附近人家里炫耀了。附近的小孩趋之若鹜。每次痴矮子家经过了一天的欢声笑语后，就会在夕阳光里送走一批又一批恋恋不舍的小孩。痴矮子踌躇满志地站在门口目送他们，阿婆在旁边长凳上，敲打着竹响把，也露着欣慰的粲然笑脸。
痴矮子有时觉得，阿婆大概会一直这样敲打着响把，在门前檐下的长凳度过所有余生。痴矮子读了高中，每次从县城里回来，都会遇见这样的情景。他喊一声“阿婆”，就觉得心里痛快，而且阿婆也会痛痛快快地从屋里踱出来，痴矮子就觉得这座小山丘上的这栋老屋，是自己应该要回的地方，是自己应该要记挂的家宅。多年之后，痴矮子都总在梦里回到这里，梦里这里青草肥沃，梦里这里水田层积，梦里阿婆还在。
阿婆不在是很突然的事情。痴矮子在电话里跟阿婆说长道短，阿婆照旧唠叨着要注意身体，要记得穿衣服，要经常洗澡。痴矮子觉得不耐烦，但也只是嗯啊地应着。阿婆问他在大学里还适不适应，他说适应适应，同学友善，老师和蔼，有么子不适应的。阿婆就说好，那我就放心了。痴矮子突然觉得咯噔一下，语气慌乱地补充一句，有么子不放心的，人老了瞎担心。阿婆就呵呵笑笑，再不多说了。
痴矮子知道阿婆在住院，听说有可能不能再走路了。痴矮子心里酸，但他和阿婆说，你走不了路，我就推个轮椅载你到处玩嘛，有么子不打紧的。阿婆哎了一声，也没了多话。
下午是电脑课，痴矮子破天荒忘了带手机，本来走到小树林那里想起了的，但到底懒得回寝室，于是就此撂下了。晚上吃完晚饭回到寝室，手机里几十个未接电话，他的心沉到了水底。听到堂姐的那句话，他觉得不真实，腿发软，就势倒在了地上。
同学们七手八脚把他抬进了寝室，他木然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站也不是，躺也不是，他就起身要走。室友问他去哪，他说回去。回哪去。回阿婆身边去。
他就连夜回了那个老旧的小山村。痴矮子有时会觉得，自己从来没离开过这里。所以当看到黑沉的大棺材停在院子里的时候，他觉得那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望着天，天下起了小雨，用两条长凳架起来的棺材沾上了细细的水滴。他摸了一下，一手红漆的颜色。
人们搭起了帐篷，把棺椁和丧礼吃喝的桌椅锅灶护在下面。有的人啼哭，有的人吃喝。
痴矮子要求看看阿婆。这是封丧前必走的礼节。但是棺材里堆满了青色的布褥，所以不能给他看。他在吃喝的人群里耐心等了两天。
到了出殡的前夜，要封棺了，晚辈们都被叫到灵前。堂姐堂妹们，伯父姑父们，伯母姑姑们，都哭成了泪人。痴矮子却没哭，痴矮子大抵是仍觉得不真实，所以他也哭不出来。
棺木被推开了一半，布褥取了出来，阿婆安详地躺在棺底的衾枕上。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痴矮子忖度着，或许叫一声，她还会睁开眼，说，“伢子！”但是他没叫，阿婆也只是躺着，戴着她那顶紫红色针织帽，神态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