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昔朝(4)
顾持平指了指脚下,他,哪儿也不去,就在这。柳二急急跑回了班子里,取出所需的料子,慌乱酿着那不分清浊的劣酒。只怕稍晚一点,就错过了与好友今生唯一的对饮。而顾持平见柳二跑了回去,也真如所说,一动不动,任雪满肩头。粥棚里的百姓见顾持平没有进来的意思,竟然如同忘记了他的存在似的,该吃吃,该聊聊。顾持平苦笑一声,往后寻了台阶,打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一只笔,静静写着。柳二每半个时辰来看一次,一个时辰送一次粥水。但每当柳二下一次送粥水,总是看着顾持平愈发虚弱,盛粥的碗也不见了踪影。夜色降下,柳二刚要再去送粥水,棚里有人拉住了他。“二郎,别送了,你的粥水,全被小顾跑着给城里染了病的灾民了……”柳二今天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愣住,不知道自己第几次想骂顾持平傻子。柳二挣开拉扯的双手,还是走到顾持平身边。顾持平微微吐出“多谢”的音节,刚要去接粥水,却不想,柳二一手掐着他的下巴,硬生生把粥水给倒了下去。
看着顾持平狼狈的样子,柳二放肆地笑着。
“才名动江安的顾衡父,原来也会这般狼狈?”
“休……休要笑我,快翻夜了,你的酒呢?”顾持平也笑了笑,却已略显艰难。染了瘟疫的人,动不得,越耗体力,便越易早去。顾持平这天来来回回跑,不知耗费了多少体力,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命元。
“你这回便在此等着,我只去将酒取来,你不许动,明白吗。”柳二扶着顾持平双肩,如是细声温言。顾持平微微颔首,表示明了。
柳二随手擦了一把汗水,忙着跑了回班子,取了翻夜甘,回到粥棚。眼看天快亮了,粥棚里的灾民睡的却安稳极了,鼾声一片。柳二啐了一口,刚要出门,却望不见了顾持平的身影。台阶上有一本册子,有一封信笺,还有一把可藏于袍的短剑。柳二提着酒,跑了过去。短剑很轻,是上台用的,信笺上字迹虚浮,是刚刚写的。柳二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信笺。
“好友深玉,我将去矣。不必问我何去,但一归宿罢了。只是残躯染病,总不好再留斯处,众人猜疑不论,更恐拖累好友清名。一年岁虽短,于我生实长。幸识好友柳浅琛,虽去而无甚可悔。我知好友性情,必不能释怀,然人之如世,谁能不去?我今特为免百姓祸害而去,可谓快意。好友之翻夜甘,今不能尝,一大憾事。惟我毕生所学,著为一折,曰《溯昔朝》,交付好友。好友当为我唱此折。短剑,是愿好友记得,剑花,要如何甩来才好看些。时已不早,我先行了。天寒露重,君当自珍。——友人顾衡父”
柳二静默,将一旁的《溯昔朝》一页一页地背诵。这仍是残稿,但戏词婉转,已让柳二边唱,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