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昔朝(3)

柳二微微点头。此后顾衡父写一折，柳二唱一折。顾持平写的折子，虽还是书生美人的佳话传奇，但文采斐然，往往出奇。慢慢的，听戏的除了知道柳二，还知道了写折子的顾持平。没人知道顾持平何来，也没知道这写折子的手法是谁教授，但都愿意听他的折子，也都愿意为这折子落两滴泪。
这些日常，转变是在一年后。戏台在江安郡十七城间来逡搭着，但听戏的却越来越少。柳二向来不顾这些，只是偶然间听班主叹气，才知道近来春秋少雨，生了瘟灾，整个江安郡都眼见着遭害了，戏台的生意，自然也就不再景气。但戏台总还得接济接济流离失所的百姓，于是每到一处，都也施下粥棚。班主却有规矩，接济灾民行，但染了瘟疫的，绝不施与一饭一粟。班子里的人虽心有不安，但也知道这是为了班子着想，更何况班子已有了善行，也算弥补了这点儿不安。
腊月初二，眼见着腊八将来了，粥棚里也显得热闹，聚拢的灾民说着来年的愿想，帮班子后厨做些事情。顾持平和柳浅琛主持着棚子里的事，柳二远远望见棚外有个小丫头，说起来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个丫头，只是凭感觉而认，蓬头垢面，同样望着自己。柳二知道，这是已染了瘟疫的，自她裸露出黝黑的手臂上嶙峋的瘆子便可以看出。柳二刚一回头，却发现顾持平也紧紧望着那丫头。柳二心想这下完了，照顾持平的脾性，非得偷碗粥去不可。其实这瘟疫，仅仅递个碗，又哪里传的了。于是柳二拿胳膊肘捣了一下顾持平，甩了个眼色。顾持平当下会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忙忙舀了一碗粥水，冒着风雪，跑向那孩子。柳二一边并不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边寻思着，好事都让他顾衡父做尽了，自己日后若是像戏文里说的进了十殿阎罗手里，还没个说辞呢。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声吼叫传入了粥棚。
顾持平左手握着淙淙流血的右臂，地上翻着那碗粥水。那个小女孩嘴角同样渗着血，眼中更氤氲着泪水，顾持平一脸愕然，小女孩却将碗摔碎，拿起一角，对着自己细嫩的脖颈。“我爹……我爹就是被你们饿死的！你们都不是好人！我爹，我爹平日里对你们那么好，你们就把他活活饿死了！”小女孩往后退了两步，在人群注视之间，划破了那嫩肉肌肤。鲜血再次浇了顾衡父一身，顾衡父慢慢转过身，不知道该作如何想。
“那丫头……咬了他吧……”“是啊……顾持平……怕也……”“要是让他进了粥棚，我们不也就……”“小顾师傅平时那么照顾我们，我们可不能……”“你这孩子怎么想不开，他平日里再好，现在染了病，就是祸害……”
顾持平楞在了风雪之中，离温暖的粥棚不过十步。突然一人冲了出来，什么都不说便要拉住他的手往粥棚里走。来人是柳二。顾持平回神，一把抽回了手，对着柳二苦笑一阵，“深玉……我回不去了，你回去吧。”
“说什么傻话！你是在救人，你不是祸害！我不许你这样想！”柳二难见地大吼着。
“我不这样想，他们呢……”顾持平苦笑了一阵。柳二随着顾持平的眼神看向了粥棚之中，恐慌、议论、惊惧，终而汇成了一句话。“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