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乌托邦短篇：冠军之城(4)

元首静立在窗边，视线在万家灯火间缓缓移动。全城的报时钟“当”地敲了一下，接着又敲了一下，一直接连不断地响了八声。就像排列好的扑克牌一张张翻过面，每响一声，城邦的星星亮光便一块接着一块熄灭下去。他于是在震人耳膜的回声中转过身来。
“但说无妨。”
“元首阁下，我们的城邦保持着无与伦比的稳定性，”城防司令急忙说，鼻尖还上挂着沁出的汗珠，“但在人们的幼年时期，无论如何都会有着纵情享乐，不守规矩的性情。请问阁下，长期以来城邦是如何将它扼杀——抱歉，将之消去的呢？”
元首这时完全回过了身，浓密的髭须使他在灯光下显得不怒自威。
“要说，我们从来没有扼杀人的这种天性。”
“可是——？”
“不，我们仍然享有自由。城邦的先辈们只是制定了必要的规矩，它们如同火车的气动刹 车，是不可或缺的安全保险。如果不逾越规矩的界限，就如同孩童在方框中涂色，不涂出边框，任意涂抹确实无妨。”
“可是，我们幼年时期的恶劣行径确实不见踪影了……”
“那不过是因为，”元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微笑，“这样对城邦有益而已。”
司令大张着嘴，仿佛忘了呼吸。
“你的幼年教育应该还铭记在心吧，同志？”
“是…是。”司令终于稍稍通过气来，“所以我们这些性情的消亡，是出于潜意识中的压制……吗？”
“并不。我们依然放纵，只是有计划，有节制地放纵。幼年时期的我们以恶劣行为发泄不满与压力，而现如今我们有适宜的空余时间，有可供消遣的运动与益智游戏，有性爱可以享受，这些便是放纵天性的转移。至于创新精神，我们有专门的‘科研人员’专门依赖它发展科学——以此满足我们的军事需要与维持必要的物质水平，一般城民无此职责。当然，”元首含着笑意补充：“重要的是纪律已经潜移默化地进入我们的思想，无需刻意遵守便可从心所欲。毕竟，我们都深深相信着这么一个事实——”他指向窗外的钢铁水泥丛林，“这一切都是为了城邦的利益，而城邦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利益。”
 城防司令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疑问吗？”
 司令瞬间又将腰板挺得更直，手中的酒杯稳稳地立在了当胸。他知道，他必须在这个问题里填进更多的崇敬与庄重，才能问出口来。
“元首阁下，请问，为何我们的城邦名为‘冠军之城’？”
元首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的肃穆。他轻轻摇晃着酒杯，似乎在思索；但司令官却恍惚觉得自己身处于万仞山丛的峭壁之下，被围绕着的无数崖顶凝视灵魂。
“那是因为，”元首轻轻开口，“我们永远不会取得‘胜利’。”
 司令还沉浸在方才的惶恐之中，大脑听到，却未对此作出一分半毫的反应。
“冠军之城，以它高效的运作与无可挑剔的纪律性，从来就是城市中实力最雄厚的。我们完全可以横扫天下，统治一切，那些可怜虫们根本无法抵挡。那么我们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你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