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就菊花(9)
花老头死的那天早上,我刚好去他那小破屋还书。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拎着个小水桶给他的菊花浇水,不在门口,就是在院里,那模样认真得很,照顾孩子似的。我听他说过,这些花儿原本是杂七杂八什么品种什么颜色都有的(豁!我想了想,那得多乱多难看啊,可他却笑着说热闹点好),后来被毁了好几轮,就都没了,花老头也再买不起那么多花儿了。可他还是倔强地重新栽起了菊花,只不过这一回,就剩下了最普通最常见的黄花,中间还杂着些不知道从哪儿挖来的野菊花,颜色倒是统一了,却真像他说的那样,看着不够热闹。
今年的菊花开得格外早,这才农历八月初,花就已经全开了,金灿灿一大丛,很是茂盛。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咂了下嘴,凑过去折了朵开得最大最好的——换作平时花老头是绝对不许我摘花的,他总说,花活得太难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那从菊花,还是在说他自己。可今天我看着那花儿,总有种不折就迟了的感觉。
事实居然就是如此。
当我踏进屋子的时候,便看见花老头躺在他的破床板上,一脸灰败的死气,就像一片快要烂进土里的枯叶。可他的眼睛却极亮,亮得诡异,他慢吞吞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险些被吓着,紧接着就是一股不好的预感。
死亡是可以被感知到的吗?我没有答案。
可是花老头好像真的知道他的命就要到这儿了,枕边放着早就擦拭干净的镂花木盒。他用随时就要断气的声音拜托我帮他把盒子收好,如果······如果有一天有谁来找他,就交到那人手里。我打开了这个被他护了半辈子的木盒,细软的真丝绸缎上躺着一支灰蓝色的菊花簪子。那簪子可真好看啊,好像看着这么支簪子,就能想象到曾经戴着这簪子的人是个什么样的风华。
我却故意气他:“玻璃的?”
花老头一听,立马就急了,跟我再三强调这叫料器,是琉璃,气都足了许多。
他说完,又艰难地呼吸了几下,视线落在我手里的菊花上。这回他没有絮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很难形容他是个什么表情,只是看一朵花,却像看着什么人。他好像是难过,好像是不舍,最后又扯起嘴角笑了,勉强的,无望的。我把花放在他的枕边,他硬撑着侧过身子,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花杆,苍白干裂的嘴唇贴上明艳的花瓣,温柔极了。
“待到重阳日······”他轻声呢喃,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无人······就菊花······”
他死了。
带着绝望的微笑。
从始至终,没有一滴眼泪。
············
我屈腿坐在花老头的小土堆旁,周围一圈蔫蔫的菊花,半死不活,仿佛要以这种方式抗议我不打招呼就轻易给它们挪窝。后背传来一阵一阵的疼,脸颊还肿着,偶尔舔舔嘴角,还能尝到点咸腥味。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当然不是因为我跟人打架打输了,身上还挂着彩。我只是在想,花老头他冷吗。活着的时候没挨过一天正眼,死了还要被人当笑话,他冷吗。他活这一辈子,真的知道什么叫温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