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就菊花(7)

顾念之一夜没睡。
关灯后，那两支用意心照不宣的红烛没燃多久，就闪着微弱的光，熄了。他便在黑暗中，看了怀里的人一整夜，试图将那牵动着他的魂魄、他的命的眉眼，嘴唇，甚至呼吸都刻进记忆里，一辈子都别想模糊半点。
清早离开时他并没有叫醒花影，只是郑重地、用尽了所有力气似的落下一个轻到了极点的吻。
算不上告别的告别。
然而就在顾念之刚转身离开的时候，花影平稳的呼吸一窒，下一刻，本该熟睡的人缓缓睁了眼。
他视线不移地盯着床帐，没有泪，眼睛干涩得发疼。好半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蜷起了身子，绣着合欢花的薄被被他慢慢地拽着团进了怀里，可能会好受点吧。挨过了最痛的开头，以后就好了，总会习惯的。他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于是，花影便在自欺欺人的平静中，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六天。
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本能的驱使下，照常起床，照常休息。常常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脑海中一片空白，茫然地定格住了身形，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不是茶水溢出了瓷杯烫红了手，就是在太阳底下站了太久略有些发晕。
院子里有一大丛菊花，是刚搬进来时，他跟顾念之亲手栽下的。漂亮的、看上的菊花品种太多了，可地方就那么大点，又要搭得好看，再多也就只能留下个几样，然而他们哪一种都舍不下。于是他俩的审美手拉着手一起阵亡，管它什么搭配，杂七杂八种了一大片，等到了秋天花开的时候，可真是姹紫嫣红、花里胡哨……群魔乱舞。行吧，乱得热闹。
此时还是夏天，那一丛菊花还安安分分地顶着一个个花生粒大小的绿花苞，扮着没什么存在感的杂草。这几天他老是在这丛“草”前转悠，没来由地心急——花怎么还没开呢。每这么想一次，他就顺手在花丛里挑出颗一眼看过去最大的花苞，掰开来，却见花瓣都还没成型，只留下满手菊花特有的清苦味。到最后已经没有个儿大的花苞能给他祸祸了，今年重阳，估计是热闹不起来了。
想到这儿，他像是被什么突然砸中了心脏，瞬间惊醒。一阵巨大的恐慌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他猛地起身，还没等身体适应这暂时供血不足的眩晕感，便拔腿朝门外冲去。
开往台湾的渡轮，今天启航。
他奋力朝着码头奔跑，平日里分明没多远的路段，此刻却要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快点，再快点。
求求老天可怜可怜他吧，让他再见他最后一面，就最后一面。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糊了满眼。
许是上苍真的听到了他卑微的祈祷，等他赶到时，轮船还停靠在岸边，岸上排着一条长队，正检票登船。
“念之……念之……”他用哽咽的声音一遍遍唤着，顺着队伍挨个找去，每向前一步，视线就模糊一分，心也跟着沉一分，终于走到尽头，却没有见到顾念之的身影。
这一刻，他再也绷不住了，六日来平静的假象碎得彻底，将他满是疮痍的内心完完全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顾念之！你出来啊！顾念之！！！”他就这么站在码头，站在大庭广众之中，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声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