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六十五回(2)

小六把目光转到磊子脸上，抱歉地笑笑，“你还不知道我。”这话既算是道歉，也算是开脱。
磊子又坐回井沿儿上去，他没法跟佟小六争竞，虽然如今他俩都是唱曲儿的，可要是搁在有皇上那会儿，他见了佟小六是要磕头问安的——佟小六本姓佟佳氏，在旗的满人，如果皇帝老儿没叫人轰出去，他也得袭个侯爵什么的。虽然打他下生家里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可代代相传的气质是藏在血脉里的，也亏了小时候常泡在戏园子里， 有意无意给自己学来一门换饭的本事，叫他在这么个不太平的日子口还能相对体面地活着。
“你这又是打哪淘换来的？”磊子从怀里把那页唱词掏出来，搁在腿上抹平，“这好东西都让你给糟蹋了。”
佟小六也坐过去，“值钱的都换成米面了，这东西，撂着也是积灰。本来想把整本拿来送你，后又想起来，你不识字啊。”
“嘿！我…我又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你看这字是不是念…良！”磊子急于分辩，从为数不多的认识的字里指出一个。
“行啦，不跟你逗了。”佟小六从怀里掏出唱词本递到他手里，“给你的。”
磊子拿着唱词本翻来覆去看了几眼，“你真是拿什么都不当玩意儿啊！”
的确，佟小六的经济原则就是“有一个花一个，决不借一个，也不攒一个”，今天手里宽绰，就拿钱去买些玩儿物，可这保不齐明天就进了当铺换饭钱，他也并不因此伤心难过；他的应用之物——虽然少——但都是上品，他不肯降格去用次的，而又并非爱慕虚荣，只是天真地觉得，好的东西能叫自己赏心悦目。总之一句话，佟小六是没有一个坏心眼的人，只是他尤其不会为生活算计。
“你来干嘛的？”磊子突然发问 。
“来找你要主意。”佟小六伸出手指摸了摸脚边湿滑的青苔，“我和你说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我前两天还见了一面，她风筝掉我们院里了，”说到这，他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噢！我知道你跟谁学的爬墙了！”
“她很可爱。”佟小六仰着头，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
“啧，兄弟。”磊子看他这模样直嘬牙花子，“该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啊！早先听你说的，我以为她不得是个仙女下凡！好嘛，我一看，还不顶隔壁卖包子那几个小伙子俊呢！你看上她哪了？”
“你不明白。”
磊子很想翻个白眼，“您别磨叽了成吗？到底找我要什么主意来了？还非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啊？”
佟小六把目光从晒暖的九良身上收回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啊，她的爹娘，做烟草生意的……”
磊子一撇嘴，心说一个卖大烟的打你嘴里说出来听着都像正经买卖了！他和大莲是没过多少交情的，然而对松老三两口子，整个德云轩没一个人愿意拿正眼瞧。
“他们想在日本人那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被太阳晒了这一会儿，佟小六过于白皙的面颊上泛起一片红色，“就商量着，要把大莲献给日本军营。”他说得很慢，口齿清晰，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