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张·周一桐X程蝶衣】庄周梦蝶(3)
毕竟他能陪着他的时间,并不多……
周一桐下放前搞的是生化研究。早年间参与的一些实验跟后来这些年的颠沛流离透支了他的生命。
周一桐一直有胃疼的毛病,1976年年头疼起来,更是带得整个腰背都动弹不得。他去卫生站开药。卫生员说不出什么名堂,见来者是个老右派,便只赖他身娇肉贵变着法子偷懒。可怜周一桐白眼没少挨,冷嘲热讽也受了几句,药却到底没开成,就这么让人打发回来了。
胃可以想见是越来越疼,到周一桐疼得开始吐血,大队书记才觉出不对劲儿,特批他去县医院看病。病看回来,确诊是胃癌晚期。程蝶衣听见消息,又像是生生挨了一鞭子。只是这次鞭子打在太阳穴上,打得人蒙生生的,都忘了哭。
不过三个月,好好的人,成了病入膏肓的枯骨。胃疼起来,发高烧,能给人疼得神志不清。周一桐还挺豁达,醒过来,该说说该笑笑,没事儿似的。
受不了的是程蝶衣。好不容易卸下去的那根麻绳又栓回来,缠得更紧,磨得更狠。他又开始半夜摸出去。可是这一次,没人再来找他、陪他。他真的冻成个冰坨子,得等太阳出来再一点点化开。
幸好是春天了,不然程蝶衣可能真就哪天冻死了。
可是已经是春天了……天怎么还不开眼呢?
周一桐一天比一天更瘦。真奇怪,都已经痩成那样,怎么还有余地更瘦下去?程蝶衣看着,吃不下睡不着,也瘦下去,紧追慢赶周一桐。
周一桐并不劝他。可能是顾不上?
病拿得周一桐开始耍小孩儿脾气。胃坏成那样,大夫都说了只能输液,他却偏想吃饭。程蝶衣给他打来饭,吃两口却又不吃了,搁在一边儿。程蝶衣要收拾,不许——偏叫程蝶衣吃了,说是不能浪费粮食。这位哪有吃饭的心思?不吃。不吃那位就发脾气,嚷嚷得小护士每回跑来白瞪人。程蝶衣没法子,吃,硬着头皮吃。周一桐就不错眼珠盯着他,可怜巴巴的,程蝶衣吃两口还得喂他一口,再喂,又皱着眉头不要了。
一顿饭七波八折吃下来,程蝶衣越吃越苦。他心里急啊——这么任性的周一桐,他来不了医院的时候,这人得遭多大罪?小护士怎么有耐心像自己这般哄着他?只怕还要暗地给他罪受。
程蝶衣哪里知道,周一桐的任性原本就只做给他瞧。他不在的日子,周一桐乖得不得了,打针吃药头一个认真。每天大夫查房,他还老问自己剩下多少日子。大夫不回答,他也不追问,只是笑一笑,像说给大夫听,又像说给自己听——“秋收,一定得挨到秋收……”
为什么是秋收?
“怕见不着我最后一面儿……”程蝶衣这句话的话尾有点打颤。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下去,“他孤家寡人的,平时住院,是大队长叫自己老婆照看着,我只能偶尔过去。到秋收的时候,我是大队里头一个废物,干活儿还不如大队长老婆,地里庄稼得抢收,队里就一准儿得派我去换她下地。老周一早计算好的……”程蝶衣侧过身给自己的茶续上些热水,水溅出来一点,是程蝶衣的手发抖了,“可那要四个月……四个月,他是怎么受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