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01
自我记事起,就发现家中的祠堂与众不同。
颜家一不拜祖,二不祭神。置于大堂间供奉的,竟是两把长剑。一黑一白,横置于大厅两侧,对影成双。
我问,为何我们不拜先祖?
父亲指了指那两柄剑,说这就是先祖。
这样说,只因颜家乃铸剑世家,上数三十六世先人,皆将毕生心血溶入铸剑之道,是不折不扣的“剑痴”。
父亲的功力我是见过的。筑、冶、凫、栗、段、桃无一不通,炉鼎中的火可以为一把剑烧上半月而不灭。哪怕这世间皆已用上了铁器,仍不时会有人上门来求父亲的铜剑。每当有客来访,父亲都会应下来,然后补上一句。
“铸剑可以,但我的剑,不开锋。”
年幼时,我想求个青铜狮子做玩物,却被父亲大声呵斥“颜家从不铸无用之物”吓得大哭起来,随即被关在房间里反省了三天。
后来还是母亲偷偷将我放出来,还给我一个她亲手雕的木制小狮。
我这才明白,单单一个“铸”字,在颜家竟有这般分量。
父亲一生铸剑虽多,记忆中却只为两位有缘人铸过真正的剑。一把细软如鞭,舞若惊鸿,赠一书院先生。另一把状短如匕,其形骇人,赠一绸缎庄织娘。
我问,为何要给这两人真正的剑?
父亲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话。
“因他二人绝不会用。”
十二那年,我问父亲:那两剑可有名字?
“有。”
悬大堂左侧的黑剑名“诡”,剑身长二尺六寸,宽二寸三分,虽是铜剑却色如玄铁,置于烈阳之下亦无反光。而另一剑名“明”,长短尺寸与“诡”别无二致,但其剑身光华若雪,月光之下亦不折损其芒。
只是两剑都没有剑柄,也没在剑身上铸成的花纹沟槽中镶嵌一物。
这剑还没铸完,我想。
自那以后,我就时常见到母亲站在祠堂外,隔着大门好似看着什么一样。我每每问去,母亲却低头垂目,转身离去。
十四那年,我见母亲郁郁寡欢,便取小块南阳硬玉,使出浑身解数雕成无锋玉剑赠给她。却不想母亲看到剑后竟声泪俱下,说自己对不起我,不应让我生在这颜家,一生都要为剑所缚。
我默然。
母亲虽不是什么闻名乡间的美人,但本性温柔,持家有方,是出了名的贤惠。与父亲成家生子后也从不干涉他授我铸剑之学。但剑终究是剑,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空有人神咸崇之名。哪怕是这没开锋的玉剑,也足让她悲从中来。
那以后,我发誓此生决不持剑。
身为家中独子,我自幼****毕生所学,然而功力越是精进,就越发觉得大堂中的两柄长剑诡异。
16那年,我在新年祭拜后忍不住对父亲说。
“那两柄剑在孩儿看来已是铸完了。”
父亲愣了半晌,拜祭的香掉到地上也不去扫,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我问。
“你说,这‘诡’如何?”
“此剑锋从夜来,虽无寒光,却冷透彻骨。脊形内敛,却无七寸逆鳞。锷如刃丛,斩无不断,血不沾身,乃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