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五十回

腊月底，眼瞅就过年了。这一年，整个北平城里的人都过得相当闹心，物价飞涨，米面油贵的吓人，东洋鬼子驻扎，以寻衅滋事为常态，最要命的是，街面上动不动就放枪放炮，走在路上都心惊胆战。
原以为，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底，能消停几天，安安生生过个年。哪成想这才歇了没两天又开始，街上连着放了好几通枪，万幸是没伤及无辜，可这一下子没几个人敢出门了，茶馆里生意冷清不说，连开张卖年货的商铺都没几家。有惠儿姐帮衬，好歹热热闹闹过了个小年，可这除夕春节怎么过，掌柜的心里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你说这甭管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他们都不回家过年？”掌柜的翻看账本，愁的直叹气。
“您这可就外行了，”可算逮着个嘚瑟的机会，大林溜达过去，倚在柜台边，“咱中国人过的是旧历年，东洋鬼子过的是新历年，西洋鬼子差的就更远了，人家过的是Christmas，圣诞节，这都不是一个日子。再者说了，这仗都打成这样了，哪还顾得上回家啊！”
大林这一趟词儿，又是中文又是洋文，把掌柜的烦的不行，抬手打在他后脑勺上，“显你！显你了！躲开我这！”
玩笑归玩笑，日子还得过，年，也得过。
二十四，扫房日。不过头天为了招待惠儿姐，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差不多了，唯独磊子他们那屋的门闩坏了，年头太久，木头都朽了，家里又没洋钉，一时半会儿修不上。其实平日里这门闩不闩也没什么所谓，街面上太平，也没哪个飞贼这么想不开，来偷这户穷得净剩壮劳力的茶馆。但现在不一样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犯乱了，虽说木门不抗造，但闩住了心里多少踏实点。
这几天就和着用桌子顶门，掌柜的是在不放心，每天半夜都得起来看一眼，确定门关得好好的才能回去接茬儿睡觉。总这么着也不是事，今儿半上午前儿，掌柜的终于狠下心来让小孟儿上街买两颗洋钉。
“跑着去，跑着回来，我给你半个点儿，回不来晚上甭吃饭了！”掌柜的把几张角票递到小孟儿手里，板起脸威胁他。
小孟儿把钱装进棉袄的里兜， “您放心，我一准儿不耽误干活儿！”
“我是怕你……唉，算了。”掌柜的挥挥手，“滚吧，滚吧！”
“知道您是怕我出事，”小孟儿傻笑起来，“您踏实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如果所有事情都按照人们所愿的方式展开，这个世界大概会少了很多可讲的故事。小孟儿才走了不到一刻钟，茶馆里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特别脆生的枪响，接下来是第二声、第三声，然后连成一片。
掌柜的听见枪响的瞬间，一把把站在旁边的小崽儿护在怀里，“都回屋！快回屋把门关上！烧饼！把九良给我捆住了扔在屋里！”
其实枪声还很远，其实除了在街上的小孟儿，他们都很安全。一直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掌柜的，为了这一院子的孩子们，在枪炮面前变得胆小怯懦，变得不识常理。说得滑稽些，怹几乎想把自己变成一只老母鸡，用温热的身体和纤柔的羽毛把孩子们都保护在翅膀底下。怹想，但是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