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剑咏：第一回(2)

此言一发，院中诸人无不面露喜色，欢欣鼓舞，早有人帮忙将门拉开，那婢女便托着方盘走了进去。也许是怕病人吹着风，门又被迅速关上。屋子并不大，因为门窗紧闭所以一直点着灯烛。婢女绕过门口的一扇画纸屏风，又走了几步，就来到一座短脚书案前。她跪下身子，将方盘放在书案上，方敢抬眼偷偷看书案后坐着的老人。
那人大概六七十岁，剑眉斜插，眼角细长，眼睛半睁半闭，本就很薄的嘴唇紧抿着，虬髯及胸，须发皆白。头缠白纱，盖住了左边大半的脸，似乎是有伤。身着中衣，在榻上大大咧咧的坐着，右肘撑在膝盖上以手支颔，左手随随便便将案上的卷册推向一边，给婢女腾出地方来。婢女不敢多看，赶忙将碗筷布置停当，就侍立在一旁。
只见那老人先用匙舀起汤尝了一口，点了点头似乎挺满意，就拿起筷子，低头想要进食，不防头上缠的纱布一角居然耷拉进了碗里，他也不在乎，将那纱布头往头后一甩，自顾吃了起来。他吃得很慢，似乎不太敢张开嘴做太大的动作，好在这汤饼薄嫩爽滑，吸溜顺口，真如那婢女所说，吃起来并不辛苦。其间那纱布头又掉下来几次，老人也几次将它甩回去，只是越来越不耐烦。眼看一大碗汤饼就要吃完，那纱布头居然又掉进碗里，那老人怒目圆睁，一把将纱布从头上扯下，露出一块巨大的疡疮，从左耳前一直到太阳穴处，模样甚是可怖。他将那纱布狠狠仍在案上，骂道：“混账东西！”吓得那婢女慌忙跪倒请罪。老人忙道：“你有什么罪？快起来，我是在骂这块破布！”一边说，一边端起碗来，将汤一饮而尽，赞道：“好！你这汤饼做得好！许久没有吃得这么畅快了。”说罢放下餐具，示意婢女收拾。
那婢女上前将碗筷收回方盘之内，见案上汤汁淋漓，正要去寻抹布，老人却道：“不必。”顺手拾起刚刚扔在案上的白纱布，将书案擦拭干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你想吃？让你吃，让你吃！”口吻虽然恶狠狠，模样却颇滑稽。那婢女刚刚还吓得不行，这会儿看老人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乐，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咬着舌头尖强忍住笑意，立在一旁。老人擦干了书案，将那纱布也交给婢女，看她忍俊不禁的样子，便笑道：“丫头，你又笑什么呢？又哭又笑，满脸猫尿！都是大姑娘了，也不嫌害臊么？”说话仍快，语气却温存了许多，就好像在哄自家孙女一样。
婢女看他心情不错，自己也稍微放开胆量，拿捏着劝解道：“相公，何必跟一块破布置气呢？郎中不也说您总是动气对这疮口愈合不利吗？”
那老人哈哈笑道：“这疮反反复复几十年，还能愈合个鬼！”他抬手制止那婢女说话，自己抢着道：“你笨嘴拙舌的，也不必寻话来劝我。生死寻常，达人不讳，我活了七十年，寿数已远超常人，这会儿便死了又有什么稀奇？若有气不出憋在肚里，只怕死得还更快些！早年间在蜀地时，有次吃馄饨，围巾总是往碗里掉，我便把围巾按进馄饨碗里，让它吃个够！哈哈哈……”似乎是笑得太大牵动了疮口，老人略停了停，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这次可不成，不能照旧办理。你这汤饼太也难得，若把这破布也扔进碗里，它能吃，我就没得吃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