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暖

（一）
老院长说，病痛中的人因为感受不到生命，所以痛苦，于是他把医院的住院部建在了一座种满常青草的小山丘上。这些草四季不败，多少给这片死气沉沉的地方带了点生气，也给那些痛苦中的人带了些慰抚。为了方便家属探望，大楼的侧面修了一段长长的石阶，但也不知是当时没选准修筑点还是后来居上，中段的一块石阶板上硬是长着一棵半米粗的大树。人们却丝毫不讨厌这只拦路虎，反而因此玩笑般地称这条石阶为“生命长廊”。
秋日的清晨，即使阳光洒落，空气中也依然带有阵阵凉意。韩霜穿着病号服站在楼侧的石阶边，任由凉风透过那层棉布料吹在自己的皮肤上，像是有根根尖刺扎进血肉里，疼得让她原本混沌的脑袋瞬间清醒。虽说这条石阶小道是为了方便才铺的，但实际从这里过往的人寥寥无几。韩霜蹲下身遂又紧紧缩起身体，她顺着石阶向下望去，恍惚中似乎看到了道路尽头躺着的一名女子。
右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悉索的轻响，随着一声软软的猫叫，韩霜看到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她的整个上衣松垮地挂在身上，沾满了泥土，留着短发的头上正趴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两人一时四目相对，竟都愣了一下。
头顶传来一丝痛楚，让女孩咧起了嘴。她把小猫抓下来抱在怀里，理了下被挠乱的头发，向韩霜问道：“大姐姐也睡不着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孩童特有的奶气，让人听着总会心悦，但韩霜却觉得自己那颗满是疮痍的心脏更疼了。
“
我是大人，当然起的早。倒是你一个小不点，自己出来晃悠也不怕家长担心？”
在住院前，韩霜是一名小学老师。对孩子的喜爱和长期形成的习惯让她忍不住蹲下来轻轻揉了下女孩的头，那些拇指盖长的短发竟是意外地柔软。
“
不会啊，我每次都会在他们起床之前回去，不会被发现的。”末了，小女孩又靠近韩霜的耳朵悄悄说：“我试过好多次了，他们一直不知道，大姐姐可要帮我保密。”
韩霜听罢有些哭笑不得，便没忍心提起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
“
大姐姐你跟我来！”
冷不防被一只小手抓着钻进了草丛里，韩霜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反手握住女孩瘦弱的手掌，一丝暖意便顺着手臂直抵心口。原来在这栋楼里，还会有温暖。
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猫叫，韩霜看到一处用草铺成的猫窝里，一只橘色母猫正蹲在一旁守着两只小猫吃食。小猫的毛色均是黑白相间，女孩把怀里的小猫轻轻放下，便指着它们道：“她是暖暖，我在这里的朋友，这三只小猫是暖暖的孩子，分别叫大暖，中暖和小暖。”
话毕，她看向韩霜又继续道：“我可是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帮我保守秘密。”
韩霜终于没能忍住笑了出来，她轻轻抹去小女孩脸颊上沾到的泥土，笑道：“好，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二）
临近正午，阳光开始暖和起来。韩霜透过窗子看到屋外正沐浴着阳光的树叶，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青草香。她想起自己曾经在某个晴朗的秋日躺在院子里，任阳光洒在自己身上，驱逐所有寒意。那时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再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就像是在听一首悠缓的摇篮曲，让她忍不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