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四十五回(2)

“祥子，你小点声，崽儿还没起来呢！”磊子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回了一句。
大林一翻身爬起来，给小崽儿掖了掖被角，“这孩子，睡得着着的。咱别出声，让他多睡会儿吧。”
“成，我也起来了。”磊子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出来，“我去给他弄点茶去。”
仨人像做贼似的，垫着脚从屋里出去。
小崽儿一睁眼，阳光透过窗户纸晒在他脸上，屋外边哥哥们正给他张罗早点和行装。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饶是今天就死在堂会上，也算没白活一世。
赖到不得不起的时候，掌柜的推门进来了，手里抱着惠儿姐给崽儿缝的那件新棉袄。
“小崽儿，起来吧。起来把衣服换上，吃点东西。一会儿就该来接咱们了。”
小崽儿一咕噜爬起来，“成，您先去吃早点吧，我这起来。”
约摸过了两三分钟，小崽儿从屋里走出来，还穿着他那件旧棉袄。
掌柜的抬头一看，“哎，你怎么没换衣裳啊？”
小孩儿耸耸鼻子，“给东洋鬼子唱戏，他们都不配我穿新棉袄！”
“行！这是我儿子应该说的话，快来，吃饭了！”
这顿饭小崽儿吃得特别欢实，以至于大门口汽车鸣笛示意的时候他抱着碗意犹未尽呢。听见动静，撂下碗一抹嘴，“掌柜的，咱走吧！”
往前一走，姓钟的正在大堂里四平八稳地坐着，一瞧掌柜的过来就乐了，“郭先生，看样子您是想通了。”
掌柜的还没说话，小崽儿一步迈上来了，“三百斤粮食呢？”
“哈哈，Sweety，你还真是有经济头脑啊！放心，粮食就在车上，我马上就让他们送进来。”
钟先生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脑袋，被小崽儿一脸嫌弃地躲开了，留他那只手尴尬地晾在半空。
眼瞧着三百斤粮食进了后院，小崽儿这才跟着掌柜的坐进汽车里。目的地不是剧院，是洋人承办的国际饭店。
到的时候，庆典已经开始了。掌柜的一进大堂，心说我这可算是开了眼了：豁大豁大的大堂，尽前边有一台子，圆形，既没有上场门、下场门也没有侧幕条。这会儿有一打扮得特别败火的姑娘，正在台上唱什么流行歌曲，听得小崽儿直起鸡皮疙瘩。
掌柜的摩挲一下他的脑袋瓜，“崽儿，一会儿可就到你了，害怕吗？”
小崽儿抬手一指，“她只要别唱了，我就不害怕。”
这话把掌柜的逗乐了，怹拍拍崽儿的肩膀，“去吧，我就在这看着你。”
小崽儿上台了。孩子有心眼儿，选了一段《四郎探母》里边的流水板，第一句就是“一见娇儿啊泪满腮”。站在这一二百个东洋鬼子前面，便宜算是抄大发了。只是这一句调得太高了，崽儿的嗓子还属于半歇工状态，直喊得青筋都暴起来了才勉强唱上去。
掌柜的站在旮旯里看着，心疼得都不行了。站在这光怪陆离的台子上，让几百号压根儿听不懂是什么的东洋鬼子围观。这哪是唱戏啊？这简直是耍猴戏！
怹从前一直觉得，什么国家大事，什么抗日救国都离自己太远了，怹只想带着自己这群小子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是现在掌柜的头回觉得，这群人，都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