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保罗·萨特:《局外人》的诠释(8)
我们只要进一步审视叙述的脉络,便能更好地了解他使用的手段。加缪写道:“人也散发出非人的东西。在某些清醒的时刻,他们的举动的机械面貌,他们的没有意义的矫揉造作使他们周围的一切变得愚蠢。”需要首先表达的正是这一点:《局外人》应该突然把我们带入“面对人的非人性而产生的不自在状态”。不过,什么样的特殊机遇才能引起我们身上这种不自在感觉呢?《西绪福斯神话》举了一个例子。“一个人在玻璃隔墙后面打电话,人们听不见他说话,但看得见他的无意义的手势:于是人们就想他为什么活着。”这下我们恍然大悟,甚至看破了机关,因为这个例子暴露了作者的某种成见。你听不见打电话的人在说什么,但见他指手画脚。其实他的手势仅是相对荒诞的:这是因为它属于一个不完整的线路。你只要推开门,把耳朵贴到电话听筒上去、线路马上接通,人的活动又恢复了意义。
所以,为了做到诚实无欺,我们应该说只存在相对的荒诞,而且这些相对的荒诞现象是相对于“绝对的合理现象”而言的。不过这里需要的不是诚实,而是艺术;加缪先生于是找到一个现成的手法:他将在他谈到的人物与读者之间设立一道玻璃屏障。还有比处在一扇玻璃后面的人更荒诞的吗?玻璃好像让一切都畅行无阻,只挡住一件东西:人的动作的意义。剩下要做的是选择合用的玻璃:这将是局外人的意识。此人的意识确实是透明的,我们看到这个意识看到的一切。不过人们在建造它时陚予它一种特性,使它明于物而昧于意义:
“从这时起,一切都进行得很快。那四个人走向棺材,把一***蒙在上面。神甫、唱诗童子、院长和我,一齐走出去。门口,有一位太太,我不认识。‘默尔索先生’,院长介绍说。我没听见这位太太的姓名,只知道她是护士代表。她没有一丝笑容》向我低了低瘦骨嶙峋的长脸。然后,我们站成一排,让棺材过去。”
有人在玻璃后面跳舞。一个人的意识介于他们与读者之间;这个意识几乎是虚空,它是一种纯粹的透明性,一种记录一切事实的纯粹被动性。这就是耍下的花招:正因为意识是被动的,它仅仅记录事实,读者没有发觉在他和他看到的人物之间有这一道屏障。不过以这种方式做的叙述需要假定什么前提呢?总之,人们把一个富有旋律的组合变成无变化的诸项因素的简单相加;人们声称先后相继的动作与作为总体的行为是完全一致的。我们在这里遇上的正是分析法的公设,它声称任何现实都可以还原为个别因素的总和。分析方法既是科学的工具,也是幽默的手法。假若我想描写一场橄榄球赛,并且这样写;“我看见一些穿短裤的成年人为了让一个皮做的球通过两根木桩而大打出手,滚翻在地”,我把我看到的一切的总和都说出来了、但是我故意不提这一切的意义:我来了一下幽默。加缪先生的叙述是分析性的,也是幽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