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保罗·萨特:《局外人》的诠释(6)
①译者注:桑丘·潘沙,堂吉诃德的随从,生性懒散。
然而不应该把《局外人》看作一部纯粹无所为而为的作品。我们说过,加缪先生区分荒诞的感觉和荒诞的概念。他曾写道:“像伟大的作品一样,深刻的感惰总是包含着比它有意识表达的更多的意义……伟大的感情到处都带着自己的宇宙,辉煌的或悲惨的宇宙。”①下文不远他又补充说:“然而荒诞感并不就是荒诞的概念。荒诞感确立荒诞的概念,如此而已。前者不能概括为后者……”我们可以说《西绪福斯神话》旨在提供这个概念、而《局外人》企图启发我们产生这个感觉。两部作品的发表次序似乎证实了这个假设;先发表《局外人》,不容分说把我们投入荒诞的“氛围”;论著后出版,照亮了这片景色。荒诞即是脱节,差距。《局外人》因此是一部关于差距、脱节、置身异域他乡之感的小说。该书的巧妙结构由此脱胎:一方面是切身经历的日常生活平淡无奇的细流,另一方面则是由人的理性和言词重新组合这一现实生活,以便给人教益。
于是产生荒诞的感觉,即我们无法用我们的观念和语汇去思考世上的事件。默尔索埋葬她的母亲,搞上一个情妇,犯下一桩罪。在他出庭受审时这些不同的事实将由召集到一起的证人来叙述,由律师加以解释;默尔索的印象却是人们在谈论另一个人。这一切安排是为了导致玛丽突然爆发。她在证人席上依照人类的法则作了叙述之后,忽然大哭起来,说“情况不是这样,还有别的,刚才的话不是她心里想的,是人家逼她说的”。从《伪币制造者》起,这一镜中呈象手法已被广泛采用。加缪先生的独特之处不在于此。但是他应该解决的问题迫使他采用一种新颖的形式:为了能使我们感到律师的结论和凶杀的实际情况之间的差距,为了使我们在掩卷时产生司法是荒诞的这一印象,感到司法永远不能理解甚至不能达到它企图惩罚的事实,我们必须首先与现实接触,或者与现实的某一情况接触。
《局外人》的第一部完全可以如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一样,题作《译自沉默》。这里我们触及当代许多作家共同的病症,我最初是在儒勒·勒那尔那里发现这一病症的征兆的②。我称之为“沉默迷恋症”。波朗③先生必定会认为这一现象乃是文学恐怖主义的一种效应。这一效应表现为成千种方式,从超现实主义者的自动写作直到贝尔纳有名的“沉默剧”。这是因为,如同海德格尔说的那样,沉默乃是语言的真正形态,只有能说话的人才闭口不语。加缪先生在《西绪福斯神话》中说话很多,甚至有点饶舌。但是他也告诉我们他喜欢爱沉默他引用了克尔恺郭尔的说法:“最可靠的缄默不是不说话,而是说话”④。他自己补充说“男人更多地不是通过他说的话,而是他闭口不语的事情体现他的丈夫气概。”所以,他在《局外人》中打算闭口不语。但是怎样才能用语言做到闭口不语呢?怎样才能用概念来表示现时不可思议、杂乱无章的连续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