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梦将熄12】【双结局·桃林向】

在那以后许多年，他都没有听过戏。
倒不全是因为他不想听。
走过戏园子门口，拿眼一扫就过去了，多大角儿在他眼里都不值钱。在书馆儿里日复一日说书，重操旧业，勉强糊口。时间一长，又过惯了苦日子。
回想起过往，便恍如隔世。他不再是天津总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享不尽富贵荣华。那一日随手翻开张岱的书，感同身受，不免长叹一息。
繁华远去，梦已息矣。
他过不惯的却是一个人的日子。
小刘儿拿着他最后一次赏钱回了老家，不知现在是娶妻生子还是买房置地。他没有娶妻，更没有生子。常道是人生难预料。多少个千金小姐阔太太倒贴他不肯，偏生一眼爱上个戏子。
有些往事，如同那年纷飞大雪里甬道上的车辙，不论是雪下大了，还是化成了污水，都了无痕迹；有些往事，便如同有人拿了把刀，在心上刻画出深深浅浅的疤痕，轻轻一碰便钻心地疼。
他不敢想他，可总是免不了想起他。多少个日日夜夜，梦里是他，梦外是空荡荡的屋子，月光打在玻璃相框上，相框里是他一笔一笔凭着记忆描绘出的少年。
他想他。
他想了他十年。
是非之地不久留。
辗转回到北平，找了间屋子租下，整日闲散无事，便四处闲逛。
那一日就走到了一家戏院门口，抬头看去，牌匾掉了一层浮色，字迹看不清。售票处的伙计趴着睡着了。门口贴着水牌子，上写道:
陶云圣 郭麒麟
锣鼓点儿夹杂着京胡音儿越发急促，剧场经理在帘儿外头往返折回，锃亮的皮鞋焦灼地叩击着老旧的木地板，最后负手立定，一回身挑帘儿进了后台:
“陶老板——”
“我快得了。”陶阳不紧不慢地回道，并不看他一眼，而是细细打量面前扮成小花旦的绝世佳人，亲手给对方描眉打鬓，少年人的面庞在昏黄的钨丝灯光里晕出一片浅红，任人抬起下巴，余光悄悄打量着面前俊俏的小生。
时间在这屋里的流动像是慢了半拍，如同夜半铜壶滴漏。角角落落的物件，老旧的雕花衣柜，梳妆台与铜镜，老生的髯口花旦的珠翠，都镀上了一层寡淡的色调，帘外是喑哑的调子。
十年如一日，剧场经理也拿他没辙。
谁让他是角儿呢。
“走吧大林，上台了。”
陶阳开口道，一面起身。
小生蹬着马靴登上九龙口，一亮相一透袖就是满堂彩，掌声欢呼潮水般涌动，似要挑翻房盖。小花旦崔莺莺衣袂飘飘水袖轻舞，目若秋波含情脉脉，美得直教人移不开目光。
郎才配女貌，才子配佳人。
一曲西厢唱罢。
散场，卸妆。
俩人在后台换衣裳，陶阳转身给郭麒麟拿了盒桃花糕。
“大林，来尝一口。”
糕点又香又软，甜淡适宜，掺了细细碎碎的花瓣进去。
“阿陶，咱什么时候去上海啊？”
“我定的火车票是后天的，你别操心，东西我都安排好了，你挑几件儿戏服带去就行。”
“诶，说起戏服，昨儿我翻腾箱子找出来一件大红的，特别像喜服。我没记得我有过这件啊……是你让人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