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梦将熄9】【桃林】【回忆章】

>>>『忆昔花间初识面，红袖半遮，妆脸轻转。』——花间词
一枝杨柳作马鞭，杨花落似纷飞雪。
一曲唱罢，他从石头上跳下来。迎面走来一人。
仔细看却眼熟，正是这几日搭台唱戏的角儿。
那人走近了，面容和善，笑道:
“你认识我吗？”
他怯生生地点头。
“这两天给我叫好的是你不是？”
“是。”
“愿意跟我学戏吗？”
此话一出，不光他愣，周围人也愣。嘈杂的声音不能明辨，一切都虚无起来。
“你叫什么呀？”
“崽儿。”他说。周围人哄堂大笑。
有人接茬儿:“他姓陶。”
不点儿大的个儿，五官清秀，一双眼睛瞧着机灵，怎么看怎么叫人爱。
“愿意跟着我学戏吗？”
磕头拜师，师徒父子。
师父领着他往人群外走，他这才发觉有个小孩儿跟在师父身旁。说是小孩儿，比他高半头。
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年他九岁，大林十岁。
“……师哥……师父呢？……”他在他怀里嗫嚅，缩在一团破布里，紧紧抱住大林。小小的一个，像是永远长不大似的。
“师父……师父去给咱挣钱了……咱就在这儿等他。”大林摸摸他冰凉的脑门儿，拿手替他捂着。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你睡着了他就回来啦……”
“我……我睡不着……我怕……”他几乎要哭出来，往大林怀里扎。
“别怕，师哥在这儿呢。”大林搂紧他，自己却也不敢睁眼。破庙的四壁墙灰脱落，神像的眼神空洞而无言。
寒风从外头刮进来，屋顶漏着雪水。
“师哥……我冷……”
十冬腊月，大雪纷飞。俩人衣衫单薄，相互依偎着取暖，蜷在路边乞讨为生。到后来，扯开嗓子卖唱，把这两年学的都给唱出来，勉强糊口。再大些，俩人搭伙撂地说相声，他也唱个曲儿，终于有一天，被戏班儿一个老先生瞧中了，让他学戏，签生死状。
那年他十二岁，大林十三岁。
那天，他红了。北平的报纸头条印着他的名字。师父给他起的名字。
陶云圣。
大约也是那天开始。
“大林，你怎么就吃这么点儿？”
“大林，你等会儿，我送你走。”
“大林，你瞧，我给你买了桂花糕，快尝尝！”
“大林……”
豆丁大的小不点儿长开了身子骨，少年模样，站在台上意气风发。
然而那人始终独自咽下所有苦水，不肯分他一丝一毫。
“你怎么了你，受了风寒不跟我说一声？出事儿了怎么办？”
麒麟躺在床榻上，裹紧被褥，气若游丝。
“这不是怕让你担心吗……我没事儿，赶明儿就好了……”
像极了当年。
“你吃吧，师哥吃过了。”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后来麒麟腹痛得几乎昏迷，他狂奔着去城西请大夫，才知道麒麟三天没吃东西了。
这么多年，他的胃就没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