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7)

女子走到崖边，脚步一顿，轻声说，“你可曾看到过他的剑？他说王字是十一加上一柄剑，没有剑，就不是刺客王了，他也不是他了。”
陈澍神情一黯，弯腰拾起霜雪剑，递过去，道：“在这里，他的剑在这里。”
“多谢。”女子提气跃下，黄衫隐去，仿佛从未来过。
陈澍恍惚间想起七岁那年的冬夜，北风呼啸，两个孩子在院落里练剑，梅花纷飞，落满阶前。
“皇兄，你的应龙剑真好看。”稍小一点的孩子羡慕地眨巴着眼睛。
“好看么？那我送给你。”另一个孩子当即答道。
“真的吗？那我把我的霜雪给你好了。”稍小的孩子雀跃。
“嗯，好。”
“皇兄，我好想家呀，宫里真可怕，我不想被送进来。”
“别怕，皇兄保护你。”
“我们，我们会是永远的兄弟吗？”
“会的。”
“嗯，一定会的。”
零
我是谁？阿裘，我是阿裘。
绿林山庄二少爷，嬉笑怒骂酒中仙。
我喜欢白日放歌纵酒，我喜欢扬鞭策马长安；我天生一副跋扈性，生就一颗无畏心。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但我活得不痛快。
江湖水深不可测，绿林林深不知处。亲可杀，友可叛，上可背，敌可用。原来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原来我只看得穿自己的心，却看不透他人的。
我想自尽，我想活在一个，不一样的江湖。
我很想念我的兄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是一个人。
我们曾在雷雨夜相拥而眠，我们曾在破晓时闻鸡起舞，我们曾在安静的院落里开心地笑，大笑，用力地笑，肆无忌惮地笑，笑得梅花瓣儿也簌簌地落下来。
是梅树也跟着笑了么？
可是到八岁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我的兄长，山庄里的下人跟我说，大少爷阿提就是阿裘的兄长，但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兄长。
他们骗我。
我是谁？我是当今太子吴构。
心有韬略，胸有河山，腹有经纶，我是吴构，当今太子吴构。
我周岁能言，三岁成诵，五岁为诗，七岁成章，十一分政事，十五掌庙堂，十八无冕皇。可谓天生帝王业，浑然王气成。
但我活得不痛快。
父皇看我且恨且怕，母后见我且忧且惧，朝堂大臣逢迎拍马，昔日同年谄媚涎笑。高处不胜寒，慧极必然伤。
东宫碧瓦飞甍，金玉随处，罗绮堆叠。然而那碧湖畔，金玉前，只照我一人影。
我想自尽，我想活在一个，不那么凉薄的地方。
我很想念我的兄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是一个人。
我的那把应龙剑就是他送我的，那是唯一一个，用了金纹玉饰，还让我欢喜的东西。
我会在每一个冬夜，每一个梅香浮动的冬夜舞剑。剑光明亮，映着远远的，朦胧的星子，我的兄长曾给我指点过北斗星的方向。那剑鸣也是清亮的，像是我的兄长在说话，他的声音就是这样，这样温润轻柔的。他还喜欢用温暖的手掌轻抚我的头顶，然后用温润轻柔的声音低唤我：“十一啊，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