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贾正]天色将晚.上(8)
灯光亮起,琴瑟鼓号咋咋呼呼的出来了,台下开始了第一次的喝彩。我盯着那幕布,一只白玉一样的手伸了出来,轻轻地把幕布拉开,朱正廷走了出来。
他在台上站定,全场安安静静的。我屏住了呼吸,他好美——令人窒息的美,我很难从水墨油彩里看清他的面容,也不能从沉厚戏服里辨别他的身段,可他就是美。我想起范丞丞曾经跟我讲,两个戏子只要往台上一站,不用开腔放嗓不用拿捏姿态,就能分出胜负——好的那个你会觉得他手纸蜷曲的松紧,他项背弯曲的弧度,他眼睛往哪瞟嘴唇的开合大小,全都是美的代名词。
“萧然,美人去远,重门锁,云山万千,知情只有闲莺燕。”
他唱了第一句,琴瑟送他的尾音上到好高好高,台下的观众肆意地鼓掌喝彩,想这样把他的袅袅余音留着一样。
他也不急,等台下喧闹稍稍平息才又开了腔。
“尽着狂,尽着颠,问着他一双双不会传言。熬煎,才待转,嫩花枝靠着疏篱颤。”
他起身舞了起来,衣影斑驳,他的姿态真像是天上的谪仙,好奇怪啊,我和他玩得那么好,我摸过他的脸拉过他的手,他站上台的那一刹那,我却像不认识他那样,我甚至不敢碰一下他的衣角。
“想当日猛然舍抛,银河渺渺谁架桥,墙高更比天际高。书难捎,梦空劳,情无了,出来路儿越迢遥。 ”
他唱完这一阙,眼神凝在虚空好久。他的眼睛炯炯的,你会觉得如果不是蕴着泪水眼睛是不会这么明亮的吧,你想盯着他的眼睛看,看他是否真的会流泪,然后你会发现,啪,你自己掉下了一颗纯粹的眼泪。
是他散发的爱将你共情了。
我想,美没有门槛,爱没有门槛,而艺术却有,台下的人依旧是如痴如醉的神情。我去看范丞丞的表情,上面都是水。
我在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就能收到他的爱——他怎么那么会爱呢,爱不是天生的能力,是人后天为了迎合而衍生的变态产物,他不是,不是迎合什么,他是眼光长远的生意人,他的爱是投资,他先拿出一点点投放出去,就会有千万人赴汤蹈火地加倍奉还。而他本身又浑然不自觉,就算是什么杀人犯,只要花十块大洋坐在大堂的角落里,他就一视同仁的将他的爱给你。他没有委屈吗,他的爱不会枯竭吗,我不知道。他天生该站在舞台中央,去施舍,去怜悯,去爱,灯光公平的打在每个人身上,却好像只追着他,而分给我们的用于照亮的东西,只是他的神光。我坐在台下,沐浴着他的光芒,目瞪口呆,只能喃喃道,这是神迹吗。
我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从乐华楼走了出来,我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他怎么这样,他平时对我老是笑吟吟的,好骗又好笑;在戏台上他又变成精怪和神仙的化身,诱人又高洁,可以支配我的灵魂,我十八岁了,在今天,我对他的爱远远超过了我的期望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