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还兮(一)
有曰天子失德。
舒城离瘟疫爆发的中心不近,但也有逃难的民众三三两两地来到了这里,城主自然是不肯放行的,但也不乏不知是真好心还是作势样的每日派人布粥,发放汤药。粥搀着茬子,淡黄色的药汤清的能透出锅底,然而这已经足够流离失所的人们感恩戴德,间或有青壮聚在一起,商量着去哪里可以找一份可以暂时糊口的杂工。一名身形瘦削的少年用面巾掩住了口鼻,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绕过灾民们临时搭建的窝棚与等待布施的长队,在一些交杂着羡嫉的目光中向着城门走了去。这些日子出入城门的人少了许多,那值守关卡的守卫心不在焉的,匆匆扫了一眼少年从怀中掏出的文书就放了行。少年不着痕迹地顺着守卫的目光瞄了一眼,只看见了一片灰蒙蒙的压抑天空。
……明明是春天。
城内除了中街,巷子里都没什么人,少年的步子比在城外快了些许,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地绕到一处府邸后门,确认四周无人后便闪了进去。若是有人顺着院墙绕个半圈,便能看到这府邸气派的大门与那块黑底绿字的牌匾——战府。
顺着大泱国史翻上去,这战家的先祖竟然还是太祖身边的谋臣,天下太平后受封了个无实权的侯爷定居东南,后辈混迹官场有所作为的也有,可终究是子嗣凋零了下来,到如今嫡支只剩下个未出阁的小姐了。寻常勋贵家若是走到这地步,爵位定是已经被朝廷收了回去,奈何太祖定的规矩,开国封的这批爵位是降不得削不得的。礼官把情况往皇上那儿一禀,到底是个无实权的头衔,最后皇上御笔一批,战家这一辈承爵的,还真就是那个女儿家。
也幸亏战小姐是未出阁不见人的,不然也不晓得是称一声侯爷还是侯夫人合适了。
战府后院本就少有人走动,少年一路走来没见个下人也不觉得奇怪。他走到书房,见门是开着的,迟疑了一下才迈进去。
“小姐。”少年隔着面巾的声音有些闷。
屋内原本把头埋在柜案上的书卷里的少女闻言欣喜抬头,想说的话到口却拐了个弯儿。
“这儿没有别人。”
“……阿绫,”少年眼角似乎弯了弯,解下面巾与包裹一并放在了案头,“上山的人也少了,你要的药材我都采了足数。”
他说话也确实是清澈的少年嗓音,但却像是习惯了略微压低声音似的,不仔细听察觉不出什么,刻意去找寻也确实能瞧出点端倪来。他解下面巾,露出了平滑看不出一点凸起的脖颈。那少年——现在或许应该称她为少女了——名叫言和,是不出十岁时所生的村落被山匪洗劫后逃难到舒城附近的,鬼使神差地被外出的战小姐捡了回去。言和逃难时就假扮了性别,战小姐捡到他的时候那副泥猴儿般的样子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后来替阿绫打理战家的铺子之类更是习惯了假做男儿身,她身量本就比一般的姑娘高不少,老侯爷逝世后,整个战府知晓她身份的也只剩下阿绫,魏老管家和天依了。
“天依呢?”言和想到她便问道。
“和魏老在花园,晚饭时应当就能过来。”少女手脚麻利地将药材分好,也不嫌弃根须上粘着的泥土脏污,动作一点也不像理应养在深闺里的侯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