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衫浮梦(文/风烦叶乱)(8)
金榜得昭三月后,时渐入隆冬,一女子却从相去长安千里之地孤身而来。
都道是“人间天地久,山中日月长”,书生走后、她便独自住在谷中,昼耘夜绩、劳苦不辍,幸得心中有着那“三载”之诺,故而这日子也不觉甚苦。可时序再长终有尽,三载光阴在日复一日中辗转而逝,她心中的牵挂却杳无音讯。随波于熙攘人群,这个旁人眼中的异乡女子、就在这片对她来说同样陌生的土地上苦苦乞寻着意中人的音讯。
她正独自游荡着,忽然一旁店家里传来了那首熟悉的曲调。“你说那位李才子?人家可是真的风流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连王爷家千金都看不上……”,听他人提及自己的意中人,她心里自然是骄傲的,而一听到这曲调、她也欣然知晓了那所谓“风月”究竟是为谁而唱。“可惜听说冲撞了圣上,榜上无名不说、现在是前途未卜啊……”,刚刚巧笑嫣然的玉容霎时丢了血色,失魂落魄地撞出了门,茫然四顾、长街游人如织竟骤觉孤冷孑然……
令狐家府前,原本就其名声、门庭若市也不足怪,可近来却显得鞍马颇稀,别说贵客来访、连一般路人也绕避三分。就在这种时候、一天傍晚,令狐家又来了一位新客。
“她说她是李兄的什么人?唉、唉、不该来,不该来啊!”令狐楚满面愁苦地踱了三圈,终于还是让人把那女子迎了进来。
堂前,佳人莲步轻移、素裳微曳,满身风尘依然令姿秀群,眉目间些许霜华未融、更映得顾盼生辉。令狐楚心中暗赞不已、却又叹红颜命苦,接着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小心地抚慰着:“李兄确实遇到了些难事,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先行歇息、改日再去见他可好?”他以为能拖延一阵再作考量,谁知她虽面含悲戚、却几近坚毅地回应道:“奴家知此不合礼数,可唯求能早见夫君一面,除此外别无他求!”此语掷地有声,堂上几人无不动容,令狐楚闻言亦收敛了悲悯之色,正声道:“李兄得此红颜知己,一生之幸!”
夜深之时,循一声浅叹、重重牢梏中现出一个依旧洒脱的身影,只是这身影也不免添了些落魄——他怎也想不到、任其才情绝世、原来亦难抵手眼通天,可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自古凤阁皆王孙,御笔不点寒白衫!览尽金榜、皆属名门,遍历官籍、非趋炎附势之徒即攀高接贵之辈。至于功名、不成可以再试,但他却因几句直言而被诬谋反,如今连性命都朝危夕忧,世态炎凉谁料如此?
窗外飞雪纷乱着,神游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日殿上,想到自己纵极笔墨写出的字字珠玑、穷典研经作出的满纸锦绣,竟被那考官轻易地诬成句句诛心、满纸荒唐,又回想起赵公子那仿佛早就了然于胸的轻狂蔑笑,不由得又是悲愤满膺——原来豪门谋深远非他所能想象的,曾经渴望的立德立言、为民请命,到头来博得的不过是空空蹉跎了年岁。
幽幽回神,如今身陷囹圄,他唯一的牵挂便只剩远方伊人,谁曾想仅为区区功名、竟不得不与红颜久隔经年。月影半墙、寒鸦栖枝,丝丝凉意渐落,一段熟悉的清歌又萦耳畔、与点点雪星交杂、不经意间却流露出难掩的哀戚——竟是那故梦中的倩影在含泪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