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思（Mindless：float in and out）(6)

暾迟疑片刻，最终只低下头喟然一叹。他平静地接过薄纸条，看也没有看便转身离去。在确认了自己的纸条写着“保留”后，我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这是‘驱逐’；这么多年来我不会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利益分衡、权钱交易的小把戏罢了。”他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尖刻地批判社会，然而很快恢复了镇静：“对不起。我走了，你多保重。”他开始收拾衣物被褥。“别啊！再想想看，一定有其它的方法！如果讨好执行者的话，或许也可以……”“不必了。我不愿妥协，结果只能是一无所有、众叛亲离。”“你明明是……明明是被害的，为什么不揭露？！”“反抗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这是命运的安排，我接受。”“不——我必须告诉别人！”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胡乱拦住来往的行人，近乎哀求地大喊，“他是被陷害的！他不该被驱逐……”
“你在说什么啊？”“哪来的歪理！抽中了就是抽中了，管你怎么抽的。”“要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纠缠不清，谁作牺牲品？”轻蔑和讥讽充斥耳畔，仿佛突然间所有力量都被抽走一般，我无力地松开了他的手。
他拉着行李箱，站在人群的边缘与我作别。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微笑，虽然那苦涩的笑容沾满了血与泪。“感谢命运的安排，让我遇到你。听我一言：学会妥协，学会接受，学会明哲保身——代我活下去。”
狂乱哄闹的人潮扬起的沙尘迷了我的眼，世界熔为一团氤氲，而我成为又聋又哑的盲人。这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与现实抗争，我必输无疑。现实是死的，是封闭整个世界的棺。我不承认现实或自绝于现实，都只是把自己逼上末路，于现实何伤？我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然而我自己已是黑暗的一部分。瞳孔放大、思想模糊、自我淡薄，然后适应黑暗，在无声无色中窒息而死——这是个体的宿命。
我目送暾背离人群远去，消散在无尽的尘埃中，不复再见。
（伍）
学会了，习惯了，逢场作戏、见风使舵不过是生存手段，哗众取宠、谄媚逢迎也是轻而易举。我终于成为我所厌恶的人，披上甲壳无目的地蠕动，不吸收地吞咽所见所感，然后把一切废渣向来往人群倾吐。人们仍是喧哗叫嚣、匍匐爬行，我也紧跟着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虽然日子乏味了点，幸而得以苟且偷生——不错，只要说他们想听的话，做他们要求的事，把自己的伤口撕裂以博人一笑，合群根本不是问题。
“听说你曾经花七年的时间搭了一座木头城堡，是真的吗？”“那时候还小，啥都不懂，多傻啊！”“有人说你造了只假鸟，却当作爱人呢！”“太滑稽了！鸟除了叨扰还有什么用哪。”“哈哈哈！真有意思！”……醒着，与人们交谈，把精力与灵魂切碎，分享咀嚼了千百遍的肉糜；睡去，梦里空无一物，终日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不痛不痒，非黑非白，失去感觉与思想，倒也过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