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五) 变形记·上(9)
可是一听到格里高尔的头几个词儿秘书主任就已经扭过身去,他只是张开嘴唇回头从耸动的肩膀上向格里高尔望去。在格里高尔讲话的期间他片刻也没有站定,而是眼睛盯住了格里高尔,向门口溜过去,一步一步地踅过去,仿佛存在着一道不准离开房间的秘密禁令似的。他已经到了门厅了,按照他最后一次将脚从起居室抽回时的那个突然的动作来判断,人们一定会以为,他刚才一定是灼伤脚跟了。可是一到门厅他便远远伸出右手指向楼梯,好似那儿有一个超自然的救星在等待着他。
格里高尔明白,如果他不想让自己在公司里的职位受到极大的危害,他就决不可以让这位秘书主任怀着这种心情离去。父母对这一切不甚了然;天长日久,他们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信念,以为格里高尔在这家公司里工作,一辈子可以吃穿不愁了,而且现在他们一心只想着眼前的愁苦事,根本无暇顾及将来的事。但是格里高尔顾及到了。必须挽留、安慰、说服秘书主任,并在最后博得他的好感;格里高尔和他一家人的前途全系在这上面呢!要是妹妹在这儿就好了!她聪明,当格里高尔还心平气和地仰卧着的时候她就已经哭了。秘书主任,这个爱好女人的人,一定会受她的驾驭;她就会关上寓所大门,在前室里劝他不要害怕。可是妹妹还就是不在,格里高尔只好亲自出马。没有想到他还根本不了解自己眼下的活动能力,也不去想一想,他的话可能——甚至十之八九又不会被人听懂,他离开了那半扇门扇;
在门洞里挤过去;想向正可笑地用双手抓住过道楼梯栏杆的秘书主任走去;可是立刻一边寻找着支撑,一边轻轻一声喊叫跌倒下来,他那众多的细腿着了地。它们刚一着地,他便在这一天早晨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身体上的适意:细腿们踩在实地上了;他高兴地注意到,它们完全听从指挥,它们甚至竭力把他带向他想去的那个方向;他已经以为,最终摆脱一切苦难的时刻已经为期不远了。可是就在这同一个刹那间,就在他摇摇晃晃,由于动作受到遏制,在离他母亲不远处,躺在她正对面的地板上的时候,似乎正完全陷入沉思之中的母亲却霍地跳了起来,远远伸出双臂,叉开十指,大喊:“救命,天哪,救命!”低垂着脑袋,仿佛她想把格里高尔看得更真切些似地,可是偏偏又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忘记了她身后摆着那张已摆好餐具的桌子,当她退到桌子近旁时便好似心不在焉地一屁股坐了上去,并且好像丝毫不曾觉察到,咖啡正从她身旁那把已打翻的大咖啡壶里汩汩地往地毯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