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五) 变形记·上(12)
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夜,一部分时间他在假寐中度过,而饥饿则一再使他惊醒,另一部分时间却在忧愁和模糊的希望中度过。他左思右想,总是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目前必须态度冷静,用忍耐和极度的体谅来协助家人克服他在目前的情况下被迫给他们造成的不方便。
一大清早,天还几乎没亮,格里高尔便有机会来检验他方才所下的决心是否坚定,因为妹妹几乎完全穿好了衣服从门厅那边开开门并表情紧张地向里张望。她没有立刻找到他,但是当她发现他在躺椅下面时——天哪,他总得待在什么地方呀,他总不能从那儿飞走嘛——她大吃一惊,以致她竟情不自禁地从外面又砰地把门关上了。可是仿佛她后悔她的举动似的,她马上又打开门,像是来看望一位重病人或者甚至一位陌生人似地踮着脚尖走了进来。格里高尔把头略探出躺椅的边缘并观察她的行动。她会不会看到,他没喝那牛奶,而且并非是因为不饿,她会不会送另一种比较合他口味的食物进来?她若不自动这样做,那么他宁可饿死,也不愿去提醒她注意这一情况,尽管他其实迫不及待想从躺椅下钻出来,匍匐在她脚下,求她拿点随便什么好吃的食物来。但是妹妹立刻惊愕地发现那只盆仍然是满的,只是在四周泼洒了一些牛奶,她立即把盆拿起来,不过不是直接用手,而是用一块破布,把它端走了。
格里高尔极想知道,她会拿来什么替代的食品,他做出了种种猜测。但是他永远也猜不中,妹妹一片好心实际上正在做着什么事。为了测试他的嗜好,她给他送来品种繁多的食物,全都摊在一张旧报纸上。有不新鲜的、半腐烂的蔬菜;有昨天晚饭吃剩下来的肉骨头,上面蒙着已经变稠板结的白色调味汁;一些葡萄干和杏仁;一块两天前格里高尔已经认为不可食用的乳酪;一个干面包,一个抹了黄油的面包以及一个抹了黄油、放了盐的面包。除了这一切以外,她还放上了那只盆子,往里倒了些清水,这盆子显然是永远地归他专用了。她考虑得很周到,她知道,格里高尔不会当着她的面吃东西的,所以她急忙离去,甚至还转动钥匙,让格里高尔明白,他可以舒适安乐地随意进食。眼看就要吃饭了,格里高尔的细腿们一齐奔走起来。再者,他的伤口多半也已经完全愈合了,他不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他感到惊讶并想到,一个多月以前他用刀割伤了一点点手指头,前天他还觉得这个伤口相当的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