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谈 | 从前的老豆腐(5)

“翻了半天影集终于找到了，你看这是不是你？”老婆婆说着递给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十几年前只有四五岁的我，抱着一只瓷碗，说是大碗，其实只是那个时候手小罢了，与此刻用的碗一模一样。
我瞪着大眼睛看着镜头，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清，似乎是在想到底是顾着吃东西还是看镜头，难以抉择。
在我身边，有一只干燥充满皱纹的大手，握着装汽水的玻璃瓶，再旁边，是奶奶。
那就是我的奶奶，已经离开了十年，面容逐渐模糊，但又忽然清晰可见，好像昨天还在一起缠毛线，数灰尘，打扑克，看动画片的奶奶。
那个时候的奶奶原来真年轻啊，头发还是黑的，也没那么多皱纹。
有一次我扯起奶奶手背上的皮，过了很久皮才缓缓垂下复原，然后我又扯自己手背上的皮肉，充满弹性，扯起来松手立刻就复原了。我问奶奶：“为什么我的皮立刻就回去了，而奶奶的就没有呢？”奶奶说：“奶奶老了，人老了皮也失去活力了。”
那时候我不懂“老了”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直到几年后奶奶走了，才明白，“老了”，就是要和我说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
照片里的奶奶对着镜头笑，笑的特别慈祥，面容那么清晰，那个初夏的中午我好像记起来了，奶奶牵着我走路的样子，说话和缓的语调，穿着的绿色纱裙子，旧皮鞋，和一双大手抓紧我的样子。
我全都记起来了。
原来都过去十年了，我还是没走出奶奶带我走过的路。
白雯惊讶地看着我流泪，她从来没见过我流泪，我自己也是，自从奶奶走后，我已经十年没流过泪了。
老婆婆给我递过来手纸我没接，我把照片放下问老婆婆：“奶奶，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这些事你都还能记得住呢？”
老婆婆说：“我能记住来到我店里的，所有人的所有故事，这一墙的老照片就是我的记忆。”
我跟白雯各吃了两大碗，行将离开的时候白雯问我要不要跟老婆婆说说，把奶奶和我的合影留给我。
我摇摇头，白雯问我为什么。
十年了，奶奶依然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在心里回答她。
老婆婆目送我们离开，临走前还给我和白雯拍了合影留念，她说有朝一日我们再来吃鸡汤老豆腐的时候可以看到这张照片，我摆摆手，心想着应该不会再来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们总要向前看。
 
曾经，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再用脚丈量人生是对失去奶奶的怀念，原来奶奶用她干燥充满皱纹的手拉着我，都是在用她自己的脚教给我带路，教会我如果有一天，当我挣脱开她的手自己行走在世上时，代替她去丈量奶奶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