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辞（其二） 问旧游

惊节序，叹沉浮，秾华如梦水东流。
引
一年又一年，我总想着，盼这燕山的雪大些，再大些，兴许便能落到钱塘去了。
那，是我向来欲往却又无缘的城。
我叫书铭，河朔柳氏，宗序三女。
（一）初归
并冀之地，以刀而名。寻常人家用的并刀便且不表；玄甲军的陌刀，柳家的霜刀，其势无俦，皆名动一时。
河阳柳氏，百年世家。自燕赵乃至韩魏、河东，俱有同族。河东者擅文，自汉魏晋以来多有高居庙堂；燕赵这一脉尚武，遍涉江湖，所传刀法大开大阖，所铸兵刃亦坚利卓绝。
柳书铭的祖父，正是柳十员长子，霸刀前任庄主柳风骨的长兄。
她因战乱打长安归来的那年，正当双十。经年羁泊，故园池苑依旧，倒也堪堪一番叹息。只是将息未过数月，又腻了慈萱镇日的絮叨，跑到了太原。为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缘故，便到其舅父家打个招呼。
彼时方才过了中秋，午未时分初偏的日头正好。她见大门未掩，院中无人，料定一众女眷在东屋里躲懒，便稍扬了声相唤。而不防间，甬道那头屋檐底下同她照面的却是个年岁相仿的后生，她却面生得紧；还是妗母魏氏出来打了圆场，她方知那是魏氏的侄儿，大她岁半，是腊月生人，入苍云未久。而提及柳书铭，魏氏微略迟疑，本是为着不好轻告其闺名之故；她亦了然，因一抱拳，朗声利落：“魏兄弟不必客气，家严姓柳，族叔族兄皆唤我一声‘三丫头’。”
魏晋年也不含糊，拱手还礼，“三表妹，愚兄有礼了。”其实书铭同他无半分亲缘，不过是亲戚之故。他作此亲厚语，却仍是端重模样，本无丝毫轻浮；柳书铭不擅结交，倒无端端添了分难述的不惯。
数月之间，她便照旧留在军中拾掇兵刃。二人进出军中营外，也多有相交。——她在苍云原是惯常往来，去长安之前她独自一人总懒怠生火做饭，也不愿叨扰舅舅一家，便只在营中衬些差事，聊资食宿。后来羁旅数载，归家路远，也常把广武城的别院充作中转之用。
腊八那日，她知会了厨房的小赵，特给一众军士熬了粥。因着腊八粥中多添果豆，本就难熟，又格外翻腾些，她恐浇熄了炉火，也不敢大意。说来也是，云州人熬粥从不搁碱面，熬出来的粥又懈又薄。
许是大灶前守得久了，被朔风一激，不由打了个激灵。抬眼望去，枝柯如描，天西暮色晕成淡淡杨妃色，缃色和些微缥色，终和渐沉的碧宇相合。她在心底叹了一声，轻轻悄悄地掩门而去。
军中的烧刀子当真是烈啊，柳书铭独斟一杯，如是心道。——她在雪岭林间，就着一个背风处生了堆火，烫了酒，三两盏下去，倒被呛得不行，胃里有些火辣辣的遭不住。自觉额上生了层薄汗，便紧系了氅衣，靠着松干合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