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流水(2)
“已是立春了?”浪人突然问。他抖落肩上的雪,濡湿的水迹如同另一块陈旧的补丁横亘在小袖,深重得一如冬蛇褪去的遗蜕。
“前两天的事,山上樱花上发了新芽,村里老人都说是喜庆的预兆。”商人开始忙,他埋下头,把发紫的苋菜汁倒入糯米中。
“春雪真冻人啊。”浪人又说,他把手笼进袖里,看着摊位上抹茶粉染就的翠绿丸子,轻轻咽了口唾沫。
“往后就暖起来了。”商人咧开嘴,笑得自然。玉一样的细雪被热气蒸散在发红的脸颊上,于是连湿迹也未曾留下。
男人耸了耸肩膀,终于朝天空看,是素淡的,发白的冷日孤悬当空,寂寥又疏离。他想到什么,便咿咿呀呀诵起俳句来:
“人世皆攘攘,
樱花默然转瞬逝,
相对唯顷刻。”
河水从高山穿下,途径人居,再往后便迷离在荒林。村镇中由此修了一座小小的木桥,桥头立了神龛,旁侧栏杆系有稻草编织的注连绳,褪色的纸垂被飞雪染湿了,极不雅观地粘连在木头上,那模样让浪人驻足下来。
他端详神龛许久,顶上题撰的字已经模糊,看身形只约莫认得出是个兽类,许是乡下常见的稻荷神社里供奉的狐狸。男人便想起在书里看过“八百万神”的说法,他一直记在心里,后来特意拜访教书的文生问:“确有八百万之数?”
文生告诉他:“八百万即为无限。”
男人听过,却觉得八百万要比无限本身更浩大,更残酷。
也更触手可及。
如此的话,浪人会这样想,或许他也是八百万神灵之一,所以才能走在春雪之下。
在贫瘠的雅兴里,男人得以于木桥上倚靠良久。他有好几次想迈动脚步,却始终不忍心踩污了身前三尺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