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まふえな】游荡的火(4)

真冬跟我提过，几个月前她在文案工作室兼职的内容。首先，你笔下产出的已是一段段连你自己也难以下咽的行文。再经由若干名对你的文章和对你的人格均感到反胃的编辑所做的修改，你的文字又以被截肢、被腰斩、被剁成碎块的面貌艰难地爬回你的电脑屏幕上，好比一面不停呕吐一面不断小口吞食自己的呕吐物。她被拖垮了。而我只恨自己没能早日把画展办成，为她分担经济上的压力。尽管举办以后，我又发现它的实质不过是另一种智性的卖灪。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在这无尽的一路向下中反复欺骗自己——这不是黑暗——这还不是黑暗？
落日的烟色微波从云间泄露。它耗尽最后的热量，想要刺穿我手背上没有知觉的苍白皮肤。血红如疤痕的积雨云聚拢为一体，形成一座梦的堡垒。它在潜伏，酝酿着一道最锋利的闪电，悬在这个充溢着霓虹的小世界的头顶。我正在感受静电的涌动。天空中的能量的汪洋是这颗星球不为人知的第八大海洋，错综复杂的天上暗河是飞鸟的航道。此时此刻，某种幽灵般的超距作用正将我的心灵和绘名的心灵交叠在一处。我知道，她目前在思考的是——

真冬在枕头上写诗，在厨房的菜板上翻译她喜欢的歌词，所以她寄出的手稿总有洋葱的辣味。上一场个展，为了晚宴上有礼服可穿，我们合租了一件音乐剧戏服。说起来有些可笑。高中、大学，跟奏和瑞希在一起作曲的时光里，我们的合作无往不利，我们的音乐焕发的光亮似乎真的有力量照穿生活这潭污泥浊水，将我们的心灵与无数素未谋面的心灵联结成一个转瞬即逝的透明整体。然而，一踏入现实，我们构建在浮萍根须上的这座梦的堡垒就不战自溃了。
没错。我习惯了在枕头上写诗，在厨房的菜板上翻译洛特雷阿蒙，在人人做梦的时代陶醉于文字宰杀现实的残酷。编辑说我的手稿总有洋葱的辣味。三个月前，为了绘名出席的晚宴，我给她租了《暴风雨》里的米兰达的长裙。但那又怎样？耻辱，对此而感到耻辱正是最大的耻辱。理论上，我有能力胜任一切工作；现实中，写作仍是我稳定精神的最佳手段。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拿我无可奈何。他们给宠物注射抗生素；给女人的眼角注射肉毒素；给童星注射终身长不高的药剂；给思想者注射健忘；给健忘者注射思想；可他们端详着我，发现我什么也不是。结果，他们只好给我准备了一针耻辱。过量的、毕生不能代谢的、流淌在心房里的白色塑料泡沫似的耻辱。他们不知道，爱情是我的触角，而耻辱则是我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