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说（上）(5)

记得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也才6岁。
6岁是个很特殊的年纪。据说成年人回忆童年会发现童年的记忆存在大面积的空白，特别是6岁之前的记忆，一些人的几乎为0。一种说法是6岁之前大脑的神经连接还不稳定，这段时期的记忆连接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土崩瓦解。
但是，我对奶奶的葬礼还留有许多十分鲜明的记忆。我记得那天放学来接我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位陌生的叔叔和许久未见的双眼红肿的父亲；我记得我们开了一夜的车，好几个小时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奶奶居住的山村；我记得大姑给我做了早饭，煎了鸡蛋，热了馒头，熬了稀粥，炒了白菜粉条，很香很香；我还记得大姑裁一尺白布给我缝了一定白白尖尖的帽子，“好看吗？”我问她。“傻子！”她笑我。
我记得我看到父亲在奶奶的灵堂里伏地痛哭；我记得大姑把我交给了同村的几个孩子让他们领着我去玩，出门之前我看到大姑拎起父亲的衣领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我甚至记得那几个只相处了一天的玩伴，个子最低也最胖的那个叫李玖瑜，瘦瘦高高扎了短短的双马尾的那个叫李萸叶，眼睛大大的长着兔子牙穿马褂的那个叫李蔼宇，我觉得他们的名字都很好听。

我记得自己做了很大不敬的事情，我趁着大人都不在灵堂里的时候爬上了棺材，看着奶奶躺在里面却以为她睡着了，我捏住她的鼻子开玩笑，但她并没有如我所愿的醒来……
但是，我不记得当时的心情，我不记得有没有去看奶奶下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
我记起自己哭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正在上课的我被老师点名，我当时确实走神了，以为她会要我回答问题，可她却问我：“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我摸自己的脸，我确实在哭。
“怎么了？”老师走过来又问。
“我不知道，”我哭得越来越厉害，“我不知道……”我还是这么回答。
老师把我领到办公室，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最后我开始放声大哭，哭到双眼视线模糊，哭到声音嘶哑，我才终于想起来：
我奶奶死了，她被埋进了土里，我见不到她了。
听说面对亲人的离世，孩子常常表现得比大人还要坚强，是不是他们也都和我一样稀里糊涂地就把亲人送走了呢？这么揣测真是缺乏尊重啊，听起来像是自我安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