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朝拾人物志 篇一 太姥姥(2)

太姥姥2022年去世，去世的时候正好一百岁，那可以确定是1922年出生，这个年纪对我来说可谓十分魔幻，因为她几乎经历了大半本我在高中课上学到的知识，那本书叫做中国近代史。1937年抗日战争的时候，太姥姥十五岁。我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岁没上过学的农村少女经历抗日战争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她又是怎样看待的。当她真的在村中看到陌生国度来的军人，讲着从出生起就没听过的话的时候，她是怎样的想法。估计我就算太姥姥在世的时候去问，她也很难讲出来。但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太姥姥说过当时的鬼子并不坏，至少村里那俩鬼子不太坏，村里困难的时候还给村民发过粮食。这个事是真是假已经没办法考究了，毕竟跟太姥姥同时经历这件事的人大多都已先一步太姥姥西去了，就算还有一两位能熬的也已半截入了土。这件事情过两年估计就完全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以我现在的世界观来考虑的话，这件事情有可能是真的。我绝对地认为侵华战争日本罪无可赦，也是中华民族难以忘怀的一段屈辱历史，但某些日本人也是普通人，从宏观来讲，战争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奔赴前线战场，总有人不想打仗。有极端好战分子就肯定有对战争无感的人，大概太姥姥当时就恰好遇见了这样的日本人。

太姥姥的脚缠过足，走不快。但听母亲说太姥姥的脚只缠了半只，具体这个半只是什么样的概念，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过太姥姥脱掉鞋子之后脚的状态。初中上历史课老师上课问有没有同学家里有老人缠过足的，我因为举手被点提问，但我总是形容不出来这个半只是什么概念，让老师还有点生气。现在想到如果是缠足过程中被新时代解救，那太姥姥的经历也可以算作半个传奇故事了，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详细问问太姥姥了。普通人与时代的故事，如果没有纸笔记录，单凭口口相传，百年之后大概没人再记得。
最近看到一句网上的话，来形容近几个月离世的老人：“我们这样的人，就像地里的秸秆，风一吹来，就会倒下，甚至没有风，自己也可能倒下……”太姥姥是很平凡的那一辈人，她们的的一生平凡到不快进数倍都没法看下去了。在我懂事那年的很多年前，太姥姥的牙就已经全没了，她也没装假牙，大概的说法是当时全掉完的时候没有条件去做，后来要做牙的时候已经没法做了。因为太姥姥吃东西没牙可用，只能用牙龈慢慢去磨，久而久之牙龈已经角质化了，没法再戴假牙。但太姥姥吃东西一直都胃口可以，大概是因为这一副特殊的“假牙”，太姥姥九十多岁的时候还能嚼姥姥都嚼不动的牛肉来吃，不禁让我暗暗称奇。老人嘛，想吃但又总是不好意思当着面吃，于是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偷吃。对于太姥姥偷吃东西这样的事我是知道的，但我从不跟家人提及此事。太姥姥看见我们吃一些东西，她也会说，她也想尝尝，那种姿态有一份可怜，一份羞涩，在我们犹豫的时候还会施加道德绑架，“嫌我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