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泯灭(4)

每当德伦抱怨完自己的师父，怨气消下去后，他又有一种负罪感。若不是师父的收留，德伦和他的妹妹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根本没有能健康成长到弱冠、桃李之年的可能，他没有理由不报答师父的恩情。
倘若德伦是个富豪，定会拿出自己的财富和精力做足宣传，让这个国家的人再次欣赏到梨湖邑微雕的美与价值，但德伦偏偏是个没爹没娘的让人收养的穷小子。当师父的工坊还没被卖掉的时候，确实会有一些有钱人来到工坊，对师父或者德伦雕刻的工艺品赞赏有加，然而他们没有一个肯投资或者单纯为了做好事、不让作为梨湖邑传统一部分的微雕永远消逝而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
“即便是师父那样的聪明人在面对时代的大潮时也无能为力，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想来，重新开一座工坊，然后像师父一样收一个贫穷人家的学徒再把技艺传授给他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连实现这一点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我哪里有钱重开工坊？现在又哪里有父母愿意让孩子学一门穷手艺？就连我都为了不让安善以后吃苦而执意将她送到技校学本领去了。妈的，真该死。我的憧憬算什么呢？我的忧虑又值几个钱呢？既然人们选择把‘梨木微雕’丢进历史的垃圾箱，我又何苦阻拦他们呢？在这个把轻佻浮薄，满脑子只想着钱的人称作才子的时代里，我唯一的前路就是忘掉曾经的一切，想着怎么卖掉更多的冰糕养活自己和安善！”想到这里，德伦就更加失望了，他又怨又气，又想为自己的无能大哭一场。对于师父以及雕刻手艺，他只能心存无谓的愧疚。

德伦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通常是在晚上。第二天一早，当他从疲惫中恢复过来，就要想着制作冰糕然后沿着自己琢磨出来的最合理路线去售卖，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了。当德伦驾驶着他的三轮车经过诸如南元社区这类地方时，他会忘记自己重开木雕工坊的打算，觉得努力让自己和妹妹安善住上这样的公寓楼也无愧此生。
十六岁的少女刚学会打扮自己，而二十六岁的女人还不至于就让自己变得更加引人注目一事变得懒惰，可在这十年里，安善从没有像一个普通的城市女人那样给自己化过妆、买过漂亮的新衣。
安善每个月都能从德伦那里得到一笔在他人看来十分微薄的款子，这笔款子是她在新左县技校学习时的生活费。若是梨湖邑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拿到这笔钱，用不了两天就能在不同的场合把它花得一干二净。但安善这个姑娘有自己独特的、也是被生活硬逼出来的节省本事——她不仅不会让自己挨饿，还能把每个月的生活费节省出来一点以便能在新年的时候给自己和哥哥买几件新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