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泯灭(3)

“我何德何能可以在这个时代担此重任？”德伦心想。
在成为了当今鲜为人所知的“梨木微雕”技艺唯一传承人的那一刻，德伦就鲜明地意识到了“梨木微雕”终将迎来一个悲惨的结局。这颗已经枯萎的樱树终究是要在德伦手里死掉了，他好似一个王朝的末代国王。
“在这样一个时代我还能奢求些什么呢？现在的人们一提起梨湖邑这个地方，想到的定是那些卖的价格比成本高多了的梨汁和梨酒，还有那些甜甜的水果糖。没有人还记得梨木微雕是什么东西，甚至连新上任的邑长都不知道。人们抛弃了古典乐曲，只去听‘咚咚响’的舞曲；人们抛弃了传统墨画，只觉得用电脑做出来的图案漂亮；人们不再觉得从一块木头里脱胎而生的古代男女是美的，只去吹捧花街柳巷里的尤物。廉价的机器工艺品充斥市场，那些掌握着机器的老板们毫无艺术之心，只叫一个业余的人胡乱地设计一个图案就开启流水线生产卖钱，让木雕这个词被金钱冲刷得越来越没有分量。像梨木微雕这种倾注了匠人心血的东西，只能像无人在意的坯土一样在洪流中被冲刷得粉碎。”每每想到这些，德伦的心都悲哀得发慌。

在十来岁尚在工坊学艺的时候，德伦的师父会经常对他讲雕刻匠师们一代代传下来的故事。古代的那些前辈通过自己的精妙手艺让梨湖邑闻名全国——那时靠的可不是让人享受口腹之快的梨汁。梨湖邑的匠人们为王公贵族雕刻工艺品的事屡见不鲜。古代匠人们所使用的工具比较简陋，雕刻一件成品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可那时却是“梨木微雕”这门技艺最辉煌的时候。
古代的梨湖邑孕育了一批又一批的杰出雕刻家，其中那些技艺最精湛的会被朝廷授予“大师”称号。而这个称号，早在德伦的师父再往前两代，也就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就只能“自封”而不能被“公认”了。
“啧，这就是先进的时代吗？天命，天命呵！我宁可生活在过去。”
每当回想起自己的师父时，德伦的心情总是很复杂也很矛盾。他对师父的尊敬始终存于心间这自不必说，但随着在艰难的生活中过得长久，德伦难免愈发频繁地萌生出怪罪师父的念头，怪他在世时不好好考虑怎样挽救微雕技艺的命运，只觉得把几个穷孩子拉上“这条朽船”培养成继承人自己就无愧于前辈们了。有时，德伦甚至怪罪师父在当时收留了父母双亡的自己和妹妹，让他只有学习雕刻这一条路可走——这条路是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