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鲨》(2)

在地上，人不是高贵的，而是自由的，是有隐私的，一家一户，不像地下那样，一户十几家，阿诚躺在阳台边的遮阳伞下想着，他终于不用再忍受集体生活联袂的呼噜声，不用再一边忍受隔壁那对小年轻大半夜在床上搞东搞西的可耻行为，一边捂住女儿的耳朵了。一个崭新的生活，全然没有激烈的吵闹，没有恶毒的咒骂，一切都显得惬意宁静。听到开门声，阿诚从躺椅上蹦了起来，像一颗炸裂的爆米花，急切地面对新环境。阿诚迅步走到门口迎接，他知道这是女儿回来了。
小慧脱下运动鞋，将书包放在鞋柜上边，换好家里的拖鞋。阿诚双手交叉在胸前，说：“小慧，这几天在新学校的生活还习惯吗？老师怎么样？是不是比之前的老师好多了？”
由于忙着挑选新工作，阿诚这三天都来不及好好询问小慧在学校适应的如何，他在心里感到抱歉，但嘴上没有说。挑一份工作是一个困难的事情，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在上万份工作里选择一份他最喜欢的，一旦确认了，余生都不能再更改。比如他若是挑选了小说家，他就得写一辈子小说，负责工作介绍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没人在意他是否具备写小说的才华，只管写，只要写出一本文字，哪怕是涂鸦，都会被出版，这只是一份工作，不是一个使命，只需要完成它以符合小说家的身份就可以了。阿诚坐在时间沙发上体验了一年小说家工作，甚感无趣，终日漫无边际地码字，只能感受到字与字之间深不可见的渊薮，一点点拉扯他的神智，让他在哭与笑、疯癫与清醒间反复转换，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写出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有时候感觉自己一无是处，只会写一些呓语般的文字聊以自慰。

这就是小说家？他问工作人员。是的，小说家的其中一年，工作人员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狗都不愿意当，阿诚说。
工作人员娴熟地换了一份工作，荧幕显示出几个大字：灵魂寻踪师，xxx玩具公司。大字旁配着一张卡通狗商标。阿诚问，这是什么工作？工作人员耐心地说，这份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也无法通过时间沙发体验，因为这份工作带有保密性质，应该是该公司的商业机密。只犹豫了两秒，阿诚就选择了这份工作。在用时间沙发体验了一万五千四百零七份工作后，阿诚终于找到了他感兴趣，并且也许能够干一生的工作。
“老爸，我们真的不回去了吗，小青阿姨说这周末带我去海边呢。”
“爸爸有空也可以带你去海边，小青阿姨跟我说她去不了了，她周末要加班。”
小青是阿诚在地下的相好，三十岁，屁股又圆又大，腰间有点肉，他摸得很舒服。不过，他现在可不在意什么小青小白的，小青在地下，这辈子他们再也见不着了，相好可以找新的，地上遍地都是美女，况且最重要的是，假如他回到地下，他就再也不被准许来地上了。回到地下的办法很简单，前往这层楼中心的一部主电梯，里面有所有的楼层按钮，摁下第九十九层的按钮，就可以滚回地下，接受地下居民们的拷问了，那些带着审视的、好奇的、厌弃的眼神；抑或看到小青不可置信的神态，在反应过来后小声啜泣，手指头不经意间划过晶莹泪珠，泪珠里充斥着深深的悲怆，与他内心产生的愧疚勾连在一起，滴落在地下若隐若现的霓虹光塑造的电子浓雾中。不得不承认，这属于某种背叛。这三天里，他试图忘记小青又圆又大的屁股，以及她腰间和谐如乐章的此起彼伏的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