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的雨落在无垠的宇宙上
米利托从远远过量的昏睡中醒来,头部胀满了长梦的脓液,身体因荒废的人生而坏死,动啊,米利托,脚趾动起来,把腿挪下床,然后上半身也动起来,爬啊,米利托,我到底怎么了,我的鼻子里充满了臭气,像是久病的老年人呼出的浑浊气息,那是对于曾祖父最后的印象,实在太遥远了,可我怎么会老,我的身体仍然强壮,头发仍然茂密乌黑,可是,米利托,你已经九十几岁了,这是“吾人信仰上帝”号起航的第七十几个年头了,第七十几来着,我犹记得大约八十年前,我通过了船员的选拔测试,从虚拟世界中下线,上线仓打开的那一刻,我也曾闻到那股臭气,经受过意识与身体分裂的强烈痛苦,可米利托将军把生命注入了我衰朽的躯壳,又把热情注入了我的生命,我爬向了我的个人屏幕,在那里米利托将军从地球向我们发来的新一帧图像正从上至下缓慢刷新出来,那本该是实时的视频影像,但我早已无法计算如今它已滞后了多少年,我看了几帧,又难以置信地仔细看了十几帧,在我入睡前那出现在将军眼角的异物,现在出现在了将军深深的法令纹上,在鼻翼旁留下了一道光亮的痕迹,那个透明的小小异物,是一滴眼泪啊!
我跌跌撞撞地出了舱室,我本该去完成我拖延的工作,去给养殖在那间玻璃幕墙舱室的巨型肉块刮取分泌液,可我得找一个人分享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将军在哭啊,同伴们,人都哪去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大约有数年之久没有见过人了,不光弥撒没去,节日没过,就连偶尔打个照面的人都没有,每年都进行的语音规正训练也有十几年没去过了,现在我即使开口喊叫也只能喊出几个单词,连一句话也结结巴巴地说不好,在这条半径一公里的完美圆柱体飞船里,我走遍了每一个人类活动的舱室,哪怕一点人类活动的痕迹都没有,那些四处散落的生活用品早已失去了人类的温度,我的血液和体温也冷却了,心脏像被捏住了动静脉一样乏力,我的汗水也冷了,身上湿透了,这勾起了我有关雨的遥远回忆,我感到这死寂的船舱里有一种声音吵闹极了,不是飞船航行的声音,也不是呼吸、血液流动或者心脏跳动的声音,这些极其细微声音曾在最初十年的航行中因孤独而被无限放大,有几名船员因此而精神失常,但我可以确认现在困扰我的这种声音比任何一种声音都要更加隐秘、更加深刻,比自我还要更加本质,我感到即使刺聋自己的耳朵也不可能逃避这种声音,甚至是死亡也无法阻止这种声音的震动,是宇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