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院旧闻(4)

听见小石如此说，茶馆里的众人无语良久，最终还是得出来那个不知被重复了多少遍的结论：飞星实在是个奇人。
行路人篇四
芜穹虽是个旅长，但他以前是马匪。准确来说，他八年前去了趟军务府，回来就顺顺溜溜地从马匪变成旅长。当马匪不好，得追着货物跑来跑去；当旅长也不好，得跟着调令跑来跑去。行军极易疲乏，把他的好助手常胜颠地烧了一整夜，他的脸色就黑了一个月。
芜旅长说话做事都透一股匪性，现如今做了旅长也一样。他坐在酒席这头，冲着下首的粮店老板森森然露齿一笑，那老板吓得屁滚尿流，第二天就开仓放粮，来领粮队伍从粮店直排到城门口。九年前，在芜穹还是马匪的时候，马匪头子是个刀疤脸汉子，一顿饭能吃十斤牛肉，五壶高粱酒。那日在一片老林子里，芜穹趁他不备，一枪把他给崩了。那人倒在地上还没冷绝，芜穹就跨上他的马，从上往下瞥了那人一眼，一夹马肚子往军务府去了。
可在井院里芜穹又像个公子哥儿，毕竟他在当马匪之前还真是个公子哥儿。他当着街上人的面向井院送了黑色的大木头柜子，他管它叫做“皮婀诺”，这东西打开盖子还能弹出响来。芜穹用皮婀诺给纤云儿弹外国曲子，唱传教士才唱的歌，纤云儿靠在他身边只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初夏的井院是浅绿色的，枝头浅绿色的幼叶，荫蔽下浅绿色的新桃，池中浅绿色的青荇。笼在一片浅绿色的八角亭子里，芜穹执一柄浅绿色的玉簪子送纤云儿。纤云儿含笑微微低头，芜穹扶着她的发髻，为她轻轻簪上，遥遥地看着就好似两人拥在一起。
蠢货蠢货，他迟早骗地你身心都赔个干净方罢。
园子的角门被人轻扣，飞星放下扫帚，咬着一口细牙，踏过翠竹间的径，越过汉白玉小桥，消失在一片浅绿色的柳烟中。
纤云儿倚在栏杆边，呆呆地望着柳烟里飘过的桃红色衣角；芜穹啜着碧螺春，痴痴地望着斜插在乌云里的玉簪子。
五
常胜是刀疤脸马匪头子从寻常人家虏来的人，说那么聪明的小孩儿，以后当他们的军师。可那么白净的一个小人儿，在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了实在格格不入。
人生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圆环运动，而圆环运动的目的是为一个命中注定的人永远旋转。那一年，芜穹第一眼看到常胜，才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一艘货船被劫了，在河沟里支着半截破桅杆，可怜地晃荡。一群人高声笑着从船舱里拿出一箱又一箱货物，货物在河滩上堆成一座小丘。没被捉住的水手从船上跳下，向河对岸游去，却被站在这岸的人一枪在河中心打死了，浮在水面上。被捉住的，按在岸边，一个接一个等着吃子儿，最后倒在水里。被血染红的河水向下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