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的自述(2)

是的，那个昏暗的清晨，醒来后第一个出现在我眼前的，还是离床尾只有几尺远的墙上贴着的巨幅画像，画像里老大哥乌黑的眼珠直盯着我。睡意全无。我把手探出被窝，摸索着打开收音机，电台的女主持人用热情却仿佛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着大洋邦与邻国的战事，比如哪场战役大洋邦又俘虏了欧亚国多少士兵；大洋邦军队只损失了多少战力；大洋邦将会在哪月哪日将战俘押送回来...老实说，我对和平部掌管的“战争”丝毫不感兴趣，因为我总是分不清大洋邦的敌对国，明明不久前大洋邦还在和东亚国打仗呢。不过这样的话也只敢说给自己听，这话放在大洋邦法规里是犯了思想大忌的，弄不好会被关进仁爱部，或许还会进一○一室²（²一○一室：思想有问题的人会被送到一○一室重塑思想，并且是通过各种手段来达到“改造思想”这一目的。）...我不敢多想。
在厕所洗漱时，我把收音机音量调大了些，女主持人开始播报今年大洋邦经济增长情况。我把漱口水吐在盥洗盆里，对自己的着装稍作整理，披上卡其色的外套，提上公文包，关了收音机，便匆匆出门去了。

我在真理部做编汇新词新语的工作，也就是用新的语言取代旧时代的文字，并且还要将旧文字销毁。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开头提到或许再也没有人会看得懂这篇自述。毫无疑问，编汇新语就是一种对文字毁灭性的大屠杀。例如，以亮和暗来举例子，“暗”是形容词，而“亮”可以用“不暗”来形容，那么就可以把“亮”从新词字典里删去。我讨厌以这种形式对待文字，但这就是我的工作。我甚至没有反抗它的勇气。
走近真理部大厦，刻在大厦白砖墙上的三句口号又清晰而刺眼地出现在我眼前：
战争是和平 
自由是奴役 
无知是力量
我默默地走进金字塔形的大厦，遇到稍微熟悉的人就微微颔首，没有过多的寒暄。这里所有的冷漠都源于这个国家。我利索地按下电梯，眼神也死死盯住某一处地方。在这里面，眼神游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旦出了家门，处处都有电幕，人们的一举一动甚至眼神都会受到密切监视，但凡电幕后坐着的那个人察觉到被观察的对象有成为思想犯的嫌疑，此人就会被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到了办公室，离办公桌不远的地方仍有一个电幕，丝毫无隐私可言。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摞文件袋堆在桌子上，桌布是交错的几段圆体英文，但一般没有人会去特别注意它的内容，甚至当初我买下它时也不知道这几段英文的大意。我开始从旧字典上剔除意义相近的词，而记载着这些词的纸张、文稿，最终会被扔进思旧穴，送到真理大厦的某处垃圾堆，最终被焚烧掉，这就是文字生命的尽头。但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吗？这些文字真的只能被遗忘、被焚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