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茶厝【南北组国庆24h】(7)

她枕上我的腿，不时低吟，声音嘶哑，伸出右手颤着捻我垂下来的发丝，我俯身吻她，她仰头迎合，向上抓住我暗绿色绣衫右侧未系扣外翻的领。
我吻她腰间那道痕迹仍然狰狞的伤疤，和她说，你也不要常来这边吧，气候潮闷，冬夏都一样，对身体不好。她答得含糊，好或不好，我听不清。
后来她躺在我身边终于睡着，身体不时痉挛，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凝结成她额角的汗，粘住碎发，她脸上的血色褪去，苍白的，一张轻薄的湿宣纸。
我望向长过窗檐的植物，枝干是没有光泽的赭红。我点起床头的一只红烛，微弱的烛光和烧石蜡的味道微弱缠绵，向月光游走，我对着烛火，轮番煮茶，静坐一夜。蜡烛快要烧干时月色黯淡，黄白日头初生，橙白光芒泼过南海。 
我剪掉烛芯，合上窗，她微张眼睛。
她说，我府上四季都种花，专有花园供陪客喝茶题诗，每个季节都有很多种花被移到各样小盆里，摆在我卧室的窗台上，对着月亮留守很多一整夜，然后枯萎凋零。我十六岁提刀，出外征战至少要走三月，也有半年或五年，回家时看到窗台上换了正应季的花，开得鲜妍。有时一夜雷雨，花瓣凋落，尸首横陈在我身上，早上已经颜色黯淡枯干，我一晚醒来即发现窗台上已有家仆换新一盆花，一样的品种，依然很鲜亮，只是并不是同一朵。他们从不许我窗台上的花朵凋零，它们永远明艳。但我每一次冷雨飘落的夜晚策马辗转回府，赶千百里路，都添新伤，泡在雨中，躺在床上只有呻吟，骨骼筋脉肌肤每一处都是不同的痛，钝痛刺痛或酸痒肿胀，我想我在经受痛，痛感如花瓣抽离枝干。

可是我府上埋葬枯花，埋葬家仆，埋葬灵牌，埋葬疼痛，皇城十里黄沙，能埋葬将士，埋葬一场战事后几月冲不掉的腐肉与凝血，埋葬臣民的谏言上疏。
她紧抓我袖口，手臂内侧青脉凸出，气息不平，断断续续，说，我不要…回去。幸得佳卿，迎我于…茶肆。她眨眨眼，轻叹，打开窗凝视屋檐流下的雨。
我怕我总有一天会与皇城和解，为它的棱角凹成不同的形状。等我的伤口失去了阴雨天的疼痛，我或许会与战争和解，我想它发生了，好吧，那么它发生了。所以我漂泊，试图留住尚且没有长出根系扎入泥土的春枝。我试图持续疼痛，试图受难。我不要变成王府里枯萎的旧花，太行山下灰灰的供人开采的矿石。她说。
我吻她干涩的眼眸说，这样阿，那身在疆境，幾濟自由些。方才听你说，我想你是想要说，太行山下的城市，圈养了那么多人。
我说我知道，乘福船渡南海的人无根无乡，无牵无挂，生命坚忍缥缈，船能载动私贸商货也能载动飘摇悲哀的魂灵。我七年前只身运货，前去中原，有沾着凝血的枪尖划过颈脉，戴甲胄的马蹄将一箱茶踩碎，我扑倒在黄土地上，发髻散乱，颈面扯开数道创口，白衣撕碎，露出苍白的躯干。我匍匐爬行直到太行山脚下，跌进熬煮黄沙的大河中冲洗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