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之影(3)

再给我讲讲你表哥的事情吧，亚衣香说。为什么我非得给女朋友讲其他男人的事不可啊，我抱怨道，但还是老老实实讲了。谁不喜欢倾诉呢？
04
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时候，姑妈一家大概两个星期来一趟。姑妈是不能离开婆家太远的那种人。如果家里必须有一个人要出去谋生，只能是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亲。有时候你会沉思，世界上有些事情为什么不能调转过来呢？如果调转过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很难见到不喜欢亲戚串门的孩子。孩童时的世界，时间过得缓慢。在南方，季节的变迁几乎难以察觉。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湿热，阳光刺眼，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在这土黄色的凝滞的世界中，任何变化都叫人欣喜。那时我们还太小，没办法去远行，便只能被动地等待变化造访。所以我很期待姑妈一家来玩。
但是，我对表哥的感情是复杂的。感情什么时候简单过呢？小的时候还好，等到稍微能够理解世界的规则以后，我愈发难以理解自己。从来没有反思过人生的人没准会觉得人生很简单，一旦开始反思，以往清晰可辨的过去便开始发散，然后我们发现过去变得像是未来一样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混沌令我难以忍受，迈出第一步是必要的。如果非要从无数的词语中选出一个，最适合用来形容表哥的恐怕是“暴君”。

表哥是个暴君，他像所有暴君一样残忍，无情，荒谬。和所有暴君一样，他相信只有自己能够带给世界公平和幸福（对他来说两者是不可分割的）。如果现有的规则无法令他满足，他就要成为新规则的制定者。
十几年过去了，我见到了更大的世界，即便如此我仍然相信他会成为暴君。不过，也许是影响力更小的暴君，这是好事。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支配和被支配是一目了然的。但是这种关系有时很难用年龄来衡量。如果不是年龄又会是什么呢，那支配者的凭证？首先是知识。我从来没有在游戏上赢过表哥。他和我们玩腻了的时候就跑去跟隔壁家的大叔下棋。他们的对局对当时的我来说难以理解，但是我知道他赢的次数绝对不少。他喜欢冒险的走法，故意置身险境令他神采奕奕。他的深沉源自痴迷，他对许多东西的痴迷几乎到了癫狂的程度。有时候你会看见他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低头沉思，一个小时后再过来他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然后在某个时刻他会像着了魔一样跳起，抄起棋盘就往外边跑。我那时就隐约明白，他迟早会离我们而去。
和我们这些更小的孩子做对手令他感到无趣，于是他开始思考新的游戏。他在脑海中构思天马行空的规则，在纸上画出复杂的棋盘，然后半命令地吩咐我们坐到一旁当他的试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