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4)

他闭上了眼睛，须臾，他又睁开了眼睛。
朝阳已然从东方照常升起，夜里潮湿泛凉的砂子重新开始升温，流失着积攒的水分。他清醒了一些，便起身去看那舢板，舢板斜在岸边，沐浴在朝阳下。他刚想往前几步，便有些眩晕，太阳穴与心脏狂跳不止，腹中也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告警声。
他看着港湾，夜里涨上来的水位现在又落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熟悉的盐腥味，海面泛着碧波，有如亘古之时就已然存在。近处一个水坑里半落的水面在阳光下刺眼地闪着光，但坑里却没有鱼，只有浑浊的泥沙。
他望着水坑，口中有些干渴，苦笑了一下，咽下了刚分泌的唾沫。
强烈阳光照射下的海砂散发着蒸汽带来的刺鼻腥味。他将舢板推入碧波中，握着桨，现在是退潮的时间了，他用着桨，慢慢的左右划着。
一整个日里，他没有看到任何船的影子，来时的港湾却逐渐变小，变成了一条暗色的线，最终什么也都看不到了。天空中没有一丝云，阳光直射向下，他的身体被照的有些疼痛，也有些发昏。他站起身，用手握成空心拳样子，对着眼睛，极目向着远处眺望，那姿势，挺像他的父亲。

亘古不变的阳光再一次西斜，碧波变成了赤浪，映着夕阳而变得灿烂无比。但这光又很快一点点地沉入至天海交接之处，周围开始变得深邃。
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远处出现了一盏影影绰绰的灯，他看到了家。那是发着昏黄灯光的船艏灯，在波涛中显得有些忽明忽暗，他的父亲正就着这盏灯火，费力的拉着渔网。渔网里的鱼翻滚着，泛着些许诡异的倒影，他笑了，便俯身钻进了船舱。
一切似乎还是原来那样，一只缺失着杯盖的茶缸正冒着茶汤的热气，似乎还能闻到牛马肉的茶叶香味。母亲正在船尾做饭，一尊妈祖像端正着摆在舱室中侧，那是他们家传下来的避险护身符。
他拉下夹克的搭链，从内袋里取出一袋叠的方方正正的事物。那是从省城里托同学带回来的名为大红袍的干茶叶，用玻璃纸塑封着。他的舍友来自同省更偏向内陆的地区。在那里，他们以这种茶叶的品质和名声为荣。
他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往舱室中部又挤了挤。虽说是夏季，但夜里的寒风依然使他的腿与肘有些刺痛感。“就这点身子板，细胳膊嫩腿的，这种活留给我干就行了，等我再老一点干不动了再说”他想起了自己求学前一晚上离开棚船时父亲不经意的言语。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想到了学校里放的民间文化故事片，这里也挺适合作为故事片的舞台，他又暗暗的想着。想起自己在省城同学面前有些不思议，虽同是沿海，他们却很少有见海的机会，离海五六十公里，他们又怎能想到面向大海的渔家人生活日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