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給了我一隻眼睛(4)

格生不得不感嘆道：“據說從前的哲學与宗教沒有什麼兩樣，都是用崇高的信念來使人得到慰藉，沒想到幾百年前被奉為人類精神的最高結晶的哲學、宗教能產生的效用被我一個‘小’產品就實現了。”
他轉念一想，“那麼是不是其實現在崇高就是娛樂，娛樂也就是崇高呢？所謂的崇高衹是消遣的一種？人類的精神与意志原來這麼輕飄飄。”
在旅途中，不知道从什麼時候開始，格生的眼中所見越來越有不同。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能看到觸覺，看到自己手指頭接觸不同表面時的種種體會、看到肌肉運動的明確線條与延伸的趨勢。我們通常覺得自己的手指頭可以分辨出粗糙的表面、細膩的表面、濕滑的表面、金屬冰涼富有光澤的表面，格生看到不止這些，他還可以看到自己手指頭接觸到不同的表面上的不同的色彩，碰到金屬時是深藍濃厚的色彩，碰到人的皮膚是暖橙透亮的色彩，碰到樹木粗糙表皮時是深紅柔嫩的色彩，碰到水時是米白輕淡的色彩，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指頭，只覺得似乎是自己的腦生長出如同樹根延伸的根毛。有時候他有會以為是自己的腦在支配自己，自己的眼在支配自己的腦。他還能看到聲音，這可以被解釋為聯覺。所以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衹是欣喜，可能是長期工作后的旅途激活了某種藝術天賦，“難道我童年時的藝術家夢想終於得到上天的恩賜了嗎？

”格生感到非常幸福，並且打算在旅途中留下一些記錄。可惜他不會畫畫，格生可以試一試用文字記錄下來。
又過了幾天，格生覺得自己看人都不一樣了，他看不到別人的外貌、衣著，也聽不清他們的言說，看不到神態和舉止，他只看見一團團火在一個人形的輪廓中，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色彩可以這樣豐富，舉白色來說吧，有的人的火是蒼白色，蒼白得就像石膏一樣，可以輕易地把一整塊石膏捏碎，在手指間揉搓，弄成細膩的粉末但是又是非常乾澀的手感；有的人是米白色的，溫潤和諧，有一種脆弱的生機，像盛開的茉莉花，小小的，溫柔的，但是又非常嫩，非常脆弱，輕輕一揉搓，茉莉花就變成容易氧化變棕色的骯髒的帶有汁液的一小坨；有的人是寶石中折射的白，很亮，亮到有些刺眼，而且白得很豐富，前面兩個白都是單純的，這個白裡面有所有其他的色彩，很有力，但又不是茉莉花的米白的那種生命力，這個白的力量不是生物的生命力，是來自自然、宇宙中的偉大力量，是非生命同時是非理性的力量，是神秘的如同上帝、佛陀身後的光環的白色；
還有灰白色，來自暗處的白色，是夏天的烈日下水泥馬路被陰影覆蓋的區域的白色，陽光与陰影在這樣的白色之中得到完美的協調，他們並存，並且互相成就，以至於成就了這樣的灰白色；還有白水晶的白，裡面充滿著裂痕和縫隙，很少有極致純淨的部分，不如說，就是因為裂痕才能夠在光明下折射出這樣的白色，也正是因為裂痕，純淨才能在裂痕之中得以作為純淨而存在；還有鋼琴鍵上的白，溫潤的觸感，柔順的光澤，隨著時間的氧化才能有泛黃的人的光彩，美麗而惹人依賴。格生越來越懷念觸覺了，他依賴回憶來體驗觸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