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的故事(3)

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却想出去。
大概是小年，外面的军队进城了，儿子跟着烙饼张跑去看那些当兵的。那些人互称同志，一个个都是有精神的小伙子，和之前大头兵很不一样，跟在他们身后的，有不少美械的重装备用卡车拉着，他们一边走，一边往电线杆和墙上贴标语，儿子就一直跟着他们走，直到过了东郊民巷，儿子才回来。
王婶这才发现，十几年如一日，儿子终于长成了个俊俏的小伙，眼睛一眨好似一汪深潭，换上一身军便装，哪个姑娘不喜欢！建国那天整十八，扛起红旗便挥舞起来，跑在游行庆祝队伍最前面，挺起胸膛好不神气！头上野马战机呼啸而过，大家都高兴。
但当王婶的好日子终于又有了盼头，美国轰炸了丹东，朝鲜战争爆发了。儿子就像当年的父亲、丈夫，给王婶留下一行泪和几句话，跟着彭元帅去了朝鲜。
“男子汉大丈夫生当报国。”王婶一直这样教儿子，但王婶终究是女儿、是妻子，也是母亲，一看到儿子还稚嫩的脸庞，一想到曾经的父亲与丈夫，一想到子弹、寒冷、危险、死亡如同疯狗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追逐着儿子撕咬，仿佛不咬下一块血肉便誓不罢休，心便软了下来，小声地补上了一句“但也要保护好自己”。

“王婶便是这样，但论起中国的女性们，又有谁不是这样？”当时在学校当教员的李先生这么写道，他提着笔想了想，笔尖转了一转，继续写道“当她们扬起蜡黄的脸庞，岁月早已留下痕迹，一条一条皱纹正如同黄土高原的沟壑。当男人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又有谁会记得她们的故事？没了她们又有谁能做父亲的开心果？又有谁能为丈夫热好可口的饭菜？又有谁能给儿子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都是报国的英雄，而她们，朴实敦厚如大地，乳房如同江河，即使干瘪，也依旧哺育儿女，直到被啜饮出鲜血，也不作声，只是默默看着，默默承受。面对父亲、丈夫、儿子的豪言壮志，她们所能做的只有目送他们的远去，并暗自祈祷。”
王婶在刀背房里炒着面粉，和一群在院子里缝棉衣妇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穿着军装的人来了。
王婶的儿子没了，牺牲在死鹰岭，是冻死的。其他连队到的时候，先是叫他们，他们不应，走近了朝他们挥手，他们也不看一眼。他们就那样保持着战斗姿态，手中的枪口始终指向下方的公路，任谁也拨不动。

王婶沉默了一会儿，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有几滴落进锅里，但她仍然炒着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