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东坡
在中国诗的场域里,在中国句读的场域里,只要你读,总是避得不开东坡,不管你是小品还是大家,都能说上几句,甚至连我也能说上几句。
他小时候上学,和另一个孩子非常受老师喜欢,是班里的第一第二,这个孩子没有入仕途,去学道了。爱东坡,爱他的情绪,爱他的宋朝,爱他的仁宗,爱他的瓷器,爱宋朝的人民,是那样一个环境,孕育出来东坡。
如果今天有朋友到杭州去,可以去西湖看看苏堤,杭州西湖据说有十个景,那个堤是十景之首,是一千年前东坡修的。淡妆浓抹总相宜,几万个汉字里,第一最喜欢就是这个宜字,它不强,不像大玫瑰大月季郁金香浓郁凌然,像是白色的花,花中君子芍药一样,淡雅有致,起名字时,嵌入一个“宜”字真是再好不过,相宜,无灾无难。在他的江城子里,思念的情绪比水调歌头更强烈,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鬓如霜的东坡是落魄的,是不得意的,在这个时候,他很思念阔别十年的发妻。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不属于激情,也不属于冷静,而是一阵悄无声息的,随风潜出灵魂的呼唤。整首江城子里,全是虚写,幽梦忽还乡,无处话凄凉,全是虚写想象的,只有最后一句是实写,妻子死后,苏轼在她坟前种下了三万棵松树,三万棵是多少,应该有茂茂盛盛一片,但是他轻轻的说“短松岗”。
这让我想到另一位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里有一句“捣衣砧上拂还来”,拂还来,这是我第二喜欢的句子,这三个字。春江花月夜在写完之后,二三百载里,没有诗集选它,直到后来一个姓王的诗人说“孤篇横绝,竟成大家”。拂还来是我认为是全诗里最好的三个字,拂,轻轻的推开了;而过了一会儿又来了。这是一种这怎样细腻的情绪,在一拂一还之间,看到思念的不舍,甚至舍不得呵斥一声,只是轻轻的用清风推云“拂”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我时常窃喜,外国人有莎翁,我们有张若虚。在《陆犯焉识》里,婉瑜也是如此对她的陆焉识,李白也写过这样的句子。把这几句话串起来,你会发现一些破碎零散游离的情绪,焉识的故人,曾经的旧地,还有抵不住的“拂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