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2)

总会有一天，当一辆大吊车（兴许是爆破车）来到它们脚下；当老水手的一生走向终点的时候，我希望那些命中注定还存在着。
或许，水塔还会在不多的时日里做过去的梦。它一定在期盼，水泵又嗡嗡叫唤起来，它的躯壳仍会在生锈的螺母间结实地挺拔着。
水塔会塌的，像人总会死一样。
水塔塌下来的时候应该在哭吧。
喜极而泣。
二
有辆公家派来的吊车要拆掉它。
曾爱痴痴望着那水塔，望着它的挺拔。
它曾经当然是挺拔的。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吊车把它从遥远的地方运来，牵着缆绳拉起它的躯壳。它的塔尖指着天空，许许多多人找到了家的感觉。塔基被结结实实地嵌在地里面，好像它从来都在这里，也永不会离开这里一样。
可惜水塔和它的挺拔一起离开了这里。
我将它称作“我的水塔”，这却不是什么自私的错误。还有什么人会留心水箱旁的一圈白炽灯泡呢——玻璃泡不知什么时候碎裂成闪着光的碴子，再也亮不起来。吊车去后留下一片废墟，有人草草围了圈警戒，这的确是画蛇添足的事情。

望不到水塔就望废墟吧，我也嘲我的蠢笨。
远处住着人的楼上新安些突兀的自来水管，这塔确乎没什么用处了。
我还能望见废墟里的塔尖。
水塔换了种样子，留在它生长的地方。
它的塔尖指向天空，许许多多人找到了家的感觉。
三
总是有人觉得，有水塔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
有的冬日，煦阳会懒懒照在水塔旁壁的楼里。水箱的边边角角尽是些南去的燕雀的巢。刚停下的雪好干净，整个水塔都雪亮雪亮的——这时候最幸福的事情是用大瓷缸装一杯热茶来喝，茶是普洱茉莉倒不重要，水是塔上才放下来的。
好想这样的冬天晚结束点。
人活在冬天里，也邀请了冬天。
也有时候，塔下面是啃西瓜的好地方。夏夜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塔底下——享受生活的人这样看却不活在冬天或者夏天里了，而是和水塔活在一起。他或者她推开家里的窗往外看时，总能照见一圈小小的光亮，让人想起李商隐的句子来：“庄周又做梦喽……”。
水塔也是一场梦，人人都是会梦到黄粱、梦到财宝金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