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13.文章 (对应视频字幕)(10)

我为他姐姐无日无夜地作旧诗，把诗作成他一来时便为我捎去。我以为我这些诗必成为不朽作品，他说过，他姐姐便最欢喜看我的诗。
母亲既把家里期望都放在了我身上，我家中那点儿余款本来也是交归我保管存放了的。直到如今，我还不明白为什么那白脸孩子今天向我把钱借去，明天即刻还我，后天再借去，大后天又还给我。结果算去算来却差下来了有一千元钱左右的数目，任何方法也算不出用它到什么方面去了。这钱全然无着落了。但还有更坏的事。
到这时候一切就全变了，他再不来为我把每天送他姐姐的情诗捎去了，那件事情不消说也到了结束时节了。
而一千元是什么概念，那时一元相当于现在一百多块钱左右，几枚银元就够一般的普通家庭生活一个月。而我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拿着家里的钱，不听任何亲戚的前先再三提醒，一意按自己的一厢私愿，被人整整骗去了十几万。
我终于有点儿明白，我这乡下人吃了亏。我为那一笔巨大数目十分着骇，每天不拘做什么事都无心情。每天想办法处置，却想不出比逃走更好的办法。
因此，有一天，我就离开了现在的一切，同我那些亲戚、家中母亲姐妹，不辞而别地出走了。为这件事情我母亲哭了半年。这老年人不是不原谅我的荒唐，因我不可靠用去了这笔钱而流泪，却只为的是我这种乡下人的气质，到任何处总免不了吃亏，想来十分伤心。

我本预备直到北京的，只想走的越远越好，正以为我必得走到一个使人忘却了我的种种过失、我的存在，也使自己忘却了自己种种痴处蠢处的地方，方能够再活下去。可途中一到常德后，便有个人把我留下了。
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的一个表兄，他正好这段时间在常德停留，听了我的情况，他便劝我可同他留在这里，一方面可多少解脱心情，一方面也可为以后做打算，而且这也有他照应。于是我就答应他，暂时留了下来，随他同住一小客栈。每天街里来回走个一回两回，又在任何一处随意蹲下欣赏那些眼前发生的新事，以及照例存在的一切，日子很快地也就又夜下来了。
我到这街上来来去去，看这些人如何生活，如何快乐又如何忧愁，我也就仿佛同样得到了一点儿生活意义。
回到客栈，就找书来读，写字，写诗。
另外，那件使我离开原来环境逃亡的事，我当然没有忘记。期间我写过些充满忏悔与自责的书信回去，请求母亲的原恕。母亲知道我并不自杀，于是来信说：“已经做过了的错事，没有不可原恕的道理。你自己好好地做事，我们就放心了。”接到这些信时，我便悄悄到城墙上去哭。因为我想象得出，这些信由母亲口说姐姐写到纸上时，两人的眼泪一定是挂在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