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正传(3)

他自认是撞见了知己，却不想人家肯不肯与他攀交情。
那书生以为自己遇见了疯子，慌忙甩开他的手，转身逃出了酒馆，第二日还将这事当作酒后的笑话讲了出来，很快就传遍了小镇。
他知晓自己被当作笑料后，心中自是有几分难堪的，却又不免洋洋得意，觉得那书生也不过凡俗，只是恰好记下了“圣人”教诲，这世上握着真理的少数人再少一个，又显出了他几分能力。
这事儿过后，阿六就“半疯”了，之所以是“半疯”，只因旁人都觉得他疯了，总说些疯话。
偏偏他自己不觉得，还总认为自己乃是圣人弟子，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他根本不知那句话出自何人之口，但他心里唯有圣人能说出这种至理名言。
不过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喊阿六去做工了，谁也不想被传染上疯病。
阿六身上的衣衫是一日比一日破，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人人都觉得他不知哪一日便会消失在镇上。
可对阿六来说最难受的，不是自己做不了工，赚不到钱，而是没人听他这位圣人弟子的教诲了。
镇上人都知道他害了疯病，躲他躲得远远的。
他心胸开阔，不计较镇民愚昧，觉得镇子地处偏远，不通教化也是情理之中，但他总想去寻镇上的孩童，盼着能将孩童教导成才。

镇民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有户人家晚上找不见孩子，喊上相熟的邻里乡亲四处去寻，在桥洞子底下寻见了孩子，问起来，说是被阿六带来了这里，给他讲了一下午的故事。
那户的男主人也是发了狠，几乎打断了阿六一条腿。
从那之后，阿六就变成了瘸子阿六，镇民也都叮嘱自己的孩子，见到阿六就跑，若是跑不脱，便大声呼救。
阿六在镇里彻底臭了名声，镇里的人都不再理他，盼着他早死。他人也越来越沉闷，脑中尽是些胡思乱想，嘴中不知何时就会蹦出两句没人听得明白的怪话，整日里盼着找人听他新悟出的大道理，或者听他批判些什么。
当然，阿六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倒也不是全无好处。阿六爱看报，报童又怕他，他一追便会丢下一份报纸，阿六拿到报纸就不再追了，每日都能收到一份免费的报纸。
阿六每天看到时政，便更想说些什么，可又没人听他，脑子里的话越攒越多，大抵是这时候，阿六真的疯了。
那天是七月初八，报上有件大喜事，一个日本军官遇刺身亡，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阿六心里也愈发不是滋味，为何自己这圣人弟子无人谈论呢？连找人说说话都难。
就在浑浑噩噩间，他走进了酒馆。
阿六当时的衣衫褴褛，身上却并无太大的恶臭味，酒馆老板心善，又恰逢喜事，便让他进了，还白送了他一壶酒，一小碟茴香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