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正传(2)

这一下可就坏了，闯了祸了。
做短工的饭菜自然是比不上主人家，厨子做的时候也有偷懒的心思，阿六嘴上抱怨几句没人在乎。
可饭菜不一样，厨子是同样的厨子啊。
人多眼杂的，招来的短工都在一处吃饭，这话自然就传到了主人家的耳朵里。
主人家倒也是心善，念在阿六干活卖力，不偷懒耍滑，只扣了他工钱，把他赶走了事，没再追究。
阿六心中不忿也没用，好在这几天的活虽然全白干了，但镇上总有人家招工，饿倒是也饿不死。
自那之后，阿六心中一直愤愤不平，嘴上自然也不饶人，原先和他一同做短工，下了工偶尔到酒馆中喝上两杯的朋友也都没了，他只当自己丢了几个酒肉朋友，混不在意。
无论是遇到何事，他心中懂是不懂，总要点评两句，否则便觉得嘴上发麻干裂，几乎要渗出血来。
主人家房子建的不好，该面山朝水。
其他人搬东西发力的姿势不对，应当腰马合一。
路边卖画的下棋的摆书摊的见了他就跑。
卖画的被说不懂色彩，哪怕色彩这两字都是他刚从别人口中学来的。
下棋的谁也不想自己被人指点，不听他的输了，免不了一句有眼无珠，若是听他的输了，就是自己没有主见，若是不听他的还赢了，那按他的下法能赢得更快，但你要阿六自己下棋，那是决然不肯的。

摆书摊的更烦他，阿六下了工便会四处找书摊，也不擦自己手上的黑灰或者是汗渍，拿起书就翻，书摊哪经得起这般糟践。
而且他翻书不为看，更不买，专为了记下几句“金玉良言”或是什么新奇的词汇，好在说教时涨上几分气势。
有几日他与人起了冲突就大呼“且五”“且五”，旁人不知何意，以为是让人“且去领悟”的意思，后来才省得是他从书中看见了“龃龉”二字，却又不知读法。
阿六此时虽说在镇上人憎狗嫌，却也不影响他做工卖力气，他不在乎旁人，日子也就这样过，遭了嫌弃也只嘻嘻一笑。
直到一日，阿六在酒馆里看热闹，两位书生辩论，一位口若悬河，引得满堂喝彩，另一位再难开口，败下阵来，面色颓唐，嘴里只能喃喃念道：“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阿六听见这话，如遭雷击，只觉浑身上下一阵通透，自觉佛门中“顿悟”想来应当是这般感受。
原先这书生辩论将败未败，面露难色之际，他还觉得这书生太阴柔，嗓门不够响亮，若是自己上台亮嗓，必然是横扫四方。
可如今听完这句，只觉这书生周身有白光环绕，怕是文曲星下凡，怎么看怎么亲切，二人前世必是结义金兰。
他赶忙走上前去，握住那书生的手，两眼含着热泪喊了声情真意切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