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枪 客 （45）(2)

男子知道自己不是那几个人中的一员，他站在另一个队伍中——得到了影子的许可，能够拧动把手，拉开大门的人。
房间很大，很整洁，也很暗。唯有黑暗之中影子的力量是无穷的，他能出现在任何他希望出现的地方，做任何他希望做的事。本质上，‘影’，这个收割性命的组织只是这房间中人达成目的的手段，达克的存在也只是俯瞰着这座城市的人达成目的的手段。目的，仿佛人们从生至死都为了这一个虚无缥缈的词语而活着，仿佛一种心理安慰，告诉自己，那里还有一种名为‘意义’的东西将自己又向前推进了一步。向什么推进呢？权力，财富，名声，还是所谓成功？其实不过是死亡，没人能免除时间这柄悬在头顶的刀。
俯瞰着达克的人恰好是为目的而活的人，达克之外的世界，操纵风云的人恰好是为目的而活的人。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一类人——纯粹的人，纯粹到除了一个目的没有什么与过往相同，甩不掉漆黑的跟随身后的影子，洗不掉身上沾染的血和泥。
男子瞥见黑暗中的阴影，氤氲流动着，仿佛能触及实体。
先被触及的是男子双臂上的盾牌，仿佛刀刃的颤鸣声。边缘的锋刃，走了流影，也不曾驻足流光，别样的色泽。男子等待着，对方率先打破沉默。

“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一直没变过。”这声音称不上嘶哑，算不得强健，一句话仿佛有十几个人说，谁也拿不准真正属于那道影子的音色如何。
“这一点上，任何一个能站在城内的达克人都无甚差别。”男子说道。
“‘影’当然属于达克，但真正重要的是，我的意愿。”
“自然。”
“‘影’培养杀手的一套，不同于达克，倒像是外界。收取大量无人在意的，随时可能曝尸街头的孩童。这些人易于控制，他们并不懂得自己想如何活着，但他们想活。十几年的训练会让他们明白，忠心于‘影’才能活下去，这样得到的杀手更可靠。你是异数。”
男子知晓影子在注视自己，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如果谁能从那面具下看到脸色的话。
“您依然怀疑？我是否忠诚？”
“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看得到，但还没看得惯。”阴影中的声音淡淡游荡，“你在这里足够证明很多事。我的行事与达克人多有相悖，但无可置疑，我依然是达克人，达克有自己的尺子。”
男子的目光沉下去，替他本该垂下的头，他没有试图藏起眼中悲凉的讥讽，也藏不住。遥远的时光，这条永不逆流的长河，十几年前的一隅，他看不清东方，看不清西方，世界如何他不知晓。那里只有新浆了白漆的墙，云彩似灰的瓦片。东面墙头的井，砖头垒了八角，西面铺过的溪水，流淌过赤朱的桥。风吹过院外的林子，带来拂落的桃花，年复一年的，扫帚扫去了粉嫩的花瓣，扫不走沁进了院墙与大地的馨香。一个男孩望着碧水似的天，徜徉着游鱼样的云，师父负手立着，教导着他待人以诚，待人以义。他望着雾气间若隐若现的山泽，山外有着一个道义指引着人们行走的世界。